西晋,光熙元年,五月底,并州,晋阳城。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西边际的云层染成一片凄厉的橙红,也泼洒在脚下这座饱经战火、残破不堪的巨城之上。
风从北方的原野刮来,带着塞外特有的干燥与寒意,卷起城头破碎的旌旗和地上的灰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晋阳,并州州治,昔日北疆雄镇,如今却如同一个被巨兽啃噬过的、奄奄一息的巨人。
高达数丈的夯土城墙,多处可见坍塌的缺口,只用临时砍伐的原木勉强填塞。
城墙外侧,原本应有一道宽阔的护城河,如今多处淤塞,露出黑臭的泥浆。
城楼、角楼、马面,许多都已焚毁或半塌,焦黑的木梁指向空,像死不瞑目的枯骨。
在尚算完整的南城墙一段,两个身影并肩而立,沉默地望着北方。
正是新任并州刺史刘琨,以及其子刘群。
刘琨未着官袍,只穿一身半旧的深青色箭袖戎服,外罩挡风的裘氅,但裘氅边缘已有些破损。
他面容清癯,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带着长途跋涉、心力交瘁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在暮色中依然锐利,紧锁的眉头凝聚着化不开的沉重。
他手扶垛口,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刘群站在父亲身侧一步之后,身形比父亲略高,也更壮实些,穿着不合身的皮甲,腰佩环首刀。
他脸上稚气未脱,却已刻上了与年龄不符的风霜与凝重,嘴唇紧抿,目光顺着父亲的视线,投向北方那逐渐被暮色吞噬的、苍茫的地平线。
在那里,目力难及之处,但斥候带回的消息和空气中隐隐传来的、只有久经沙场者才能嗅到的躁动气息,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们——敌人正在聚集。
“父亲,” 刘群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今日派往北面‘羊头山’一带的斥候回报,发现匈奴游骑数量比前几日又多了。他们似乎在驱赶掳掠来的汉民,向‘兹氏’、‘祁县’方向移动,看架势,不像寻常劫掠,倒像是在……清理外围,囤积粮草。”
刘琨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望着北方,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狼烟将起啊。刘渊在左国城称王,其子刘聪、族子刘曜等辈,皆虎狼之徒。他们不会满足于占据西河、上党。晋阳,并州心脏,他们是势在必得。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却也只能在这个时候来。”
他收回目光,转向城内。
夕阳余晖下,晋阳城内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目光所及,大片大片的街坊化为焦土,断壁残垣间荒草萋萋。
仅有的一些尚算完好的屋舍,也大多门窗破败,了无生气。
几条主要街道上,偶尔有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如同游魂般蹒跚走过,眼神麻木。
更远处,靠近城墙根的地方,搭着一些歪歪斜斜的窝棚,那是无家可归者的容身之所,隐约传来孩童虚弱的啼哭和老人压抑的咳嗽。
没有炊烟,没有市声,只有死寂,和死亡的气息。
“城中现存户册,还有多少?” 刘琨问,目光未曾从那些窝棚上移开。
刘群从怀中掏出一卷简陋的、用木牍和麻绳串成的册子——这是这几日他带着几个识字的亲兵,一边清理街道掩埋尸体,一边勉强统计出来的。
“父亲,粗略统计,城汁…尚有百姓约两千余户,丁口不足八千。其中,老弱妇孺占了大半。青壮男丁,要么死于之前的战乱和屠杀,要么被胡虏掳走,要么……逃散山林,不知所踪。”
刘群的声音低沉,“而且,这些人大多饥寒交迫,许多已染时疫,每日都有裙保我们带来的那点粮食,施了几日粥,已所剩无几。”
“府库呢?” 刘琨追问,尽管心中已猜到答案。
“空了。” 刘群合上册子,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前任刺史司马腾走时,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也被乱兵和后来的胡骑洗劫一空。粮仓只剩些腐烂的粟米和鼠粪,武库里的兵器甲胄,稍微像样点的都被拿走了,剩下的多是锈蚀破损,不堪使用。银库……比水洗过还干净。”
刘琨闭了闭眼。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如此彻底的空乏,心还是往下沉了沉。
他转身,背靠冰冷的垛口,望向西边那最后一抹即将消失的残红。
“兵员呢?我们现在有多少可用之人?”
“我们带来的人,一路折损,抵达晋阳时,尚有五百四十七人。这几日,又从城中勉强招募了约三百青壮,只是……”
刘群顿了顿,语气艰涩,“这些人瘦骨嶙峋,许多人连兵器都拿不稳,更别提甲耄将他们编入行伍,发下那些锈蚀的刀枪,莫对阵匈奴铁骑,便是维持城中秩序,防止饥民哄抢,都已捉襟见肘。而且,粮食……若再无粮草接济,莫新募之兵,便是我们带来的老卒,也撑不了几日了。”
父子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北风呼啸,卷动着城头“刘”字大旗和“晋”字旌旗猎猎作响。那旗帜也显得破旧不堪。
“父亲,” 刘群看着父亲在暮色中愈发显得单薄而疲惫的身影,心中不忍,但还是出了最残酷的现实,“即便不考虑兵甲粮秣,以我们眼下这不足千饶疲敝之卒,守这残破的晋阳,对抗随时可能南下的匈奴大军……无疑是螳臂当车。我们……我们是不是该……”
“该什么?” 刘琨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射向儿子,“弃城而走?像司马腾一样?像那些望风而逃的郡守县令一样?”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冽,让刘群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群儿,你看看这城!” 刘琨手臂一挥,指向脚下伤痕累累的城池和城内那片死寂,“这里是晋阳!是并州根本!是我们汉家在黄河以北,最后的几面旗帜之一了!我们身后,是河东,是司州,是洛阳!我们再退,还能徒哪里去?洛阳吗?你看如今的朝廷,可还姑上这并州?姑上这晋阳城?”
他上前一步,逼近刘群,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悲愤的火焰:“我刘琨受命于危难,陛下授我刺史、中郎将之印,不是让我来游山玩水,更不是让我来望风而逃的!是要我守在这里!像一颗钉子,钉在这里!告诉那些胡虏,告诉下人,晋室未绝,汉家旌旗,还在北地飘扬!哪怕这城只剩一砖一瓦,哪怕我麾下只剩一兵一卒,只要我刘琨还站在这里,晋阳,就还在大晋手中!”
刘群被父亲的气势所慑,同时也感到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挺直脊背,大声道:“孩儿明白!孩儿愿随父亲死守晋阳,与城共存亡!”
刘琨看着儿子年轻而决绝的脸,眼中的凌厉稍缓,化作一丝深沉的疲惫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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