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低了下来:“光有死志,是守不住城的。群儿,为父并非不知眼下是绝境。但越是绝境,越需冷静。我们一路千辛万苦来到簇,不是为了来送死的,是为了……觅一线生机,为这并州的百姓,也为这飘摇的国运,争一口活气。”
他重新转向城外,暮色渐浓,北方原野已融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仿佛更重了。
“匈奴人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他们也在等,等秋高马肥,等我们粮尽援绝,不战自溃。或者,等一个他们认为合适的时机,一举碾压过来。”
刘琨缓缓分析道,“我们眼下要做的,第一是活命,第二才是守城。”
“活命?” 刘群不解。
“对,活命。”
刘琨的目光变得幽深,“让这城里的几千百姓,让我们带来的几百士卒,先活下去。有活人,才有守城的可能。
传我将令:明日开始,停止一切非必要的体力劳作。所有存粮,统一管制,每日按最低限度配给,优先保证守城士卒和清理掩埋尸骸的民夫。
组织还能动的妇孺,去城外尚未完全荒废的田地里,搜寻任何还能食用的野菜、草根,甚至树皮。派人深入附近山林,看能否猎到些野物,或采集野果。”
“可是父亲,即便如此,粮食也支撑不了多久……” 刘群忧虑道。
“我知道。” 刘琨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所以,我们要行险。群儿,你亲自挑选二十名最机敏、最可靠的士卒,要熟悉北地地形,通晓几句胡语更好。给他们配上最好的马——如果还有的话。我有两件事,要你们去办。”
“请父亲吩咐!” 刘群精神一振。
“第一,持我手书,分头前往离石、上党,以及……更东面的幽州方向。”
刘琨语速加快,“去找王浚。”
“幽州刺史,博陵郡公王浚?” 刘群一愣。
王浚坐镇幽州,兵强马壮,但此人骄横跋扈,与朝廷和周边势力关系复杂,未必可靠。
“就是他。” 刘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王浚虽跋扈,但终究是晋臣,与刘渊也有杀父之仇(王浚之父王沈曾被刘渊所杀)。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应该懂。
晋阳若失,匈奴兵锋便可直指幽冀。你持我信,不必哀求,只陈明利害,言晋阳危在旦夕,若晋阳陷,则匈奴可全力东向。看他能否施以援手,不求兵马,只求些许粮秣军资。此去路途遥远,胡骑纵横,希望渺茫,但……不得不试。”
“是!那第二件呢?” 刘群记下。
“第二件,更险。” 刘琨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融入风中,“派几个人,往西,过黄河,去……找匈奴人。”
“什么?!” 刘群失声,几乎以为父亲在绝望之下神志不清了。
“稍安勿躁。” 刘琨示意他噤声,目光扫过左右,确认无人靠近,“不是去找刘渊、刘聪,是去找匈奴各部中,并非铁板一块的那些帅、豪酋。
刘渊在左国城称汉王,但匈奴诸部,屠各、羌渠、铁弗……内部并非没有矛盾。尤其是那些被刘渊强行压服,或地处偏远,对南下兴趣不大的部落。试着接触,不必谈什么大义,只谈交易。”
“交易?我们……我们拿什么交易?” 刘群完全跟不上父亲的思路了。
“我们有什么?除了这座破城,就剩下……名分了。”
刘琨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务实的光芒,“我是大晋皇帝亲封的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这个官职,对刘渊是威胁,但对某些地僻势孤、又不想完全绑在刘渊战车上的匈奴帅来,或许……是一道护身符,或者,一个将来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
他看着儿子震惊的眼神,继续道:“不必承诺具体什么,只放出风声,或者私下接触,暗示若其能保持中立,甚至……在某些时候行个方便,比如对往来商旅(如果还有的话)睁只眼闭只眼,或者透露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我刘琨,以大晋皇帝册封的官职担保,将来可表奏朝廷,给予其正式名分,划定牧地,互不侵扰。
甚至可以……用我们极其有限的东西,比如城中可能还残存的一点丝绸、漆器,或者我刘琨的书法文章(他苦笑了一下),去换他们一些……牛羊,或者皮毛。”
“这……这是与虎谋皮!而且,朝廷那边若是知道……” 刘群觉得父亲的想法太大胆,太危险了。
“朝廷?” 刘琨的笑容更加苦涩,甚至带着一丝讥诮,“群儿,你觉得如今的朝廷,还管得了这并州之事吗?东海王(司马越)在洛阳自顾不暇。我们在这里,是死是活,只有知道,还有我们自己知道。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只要不公然投敌叛晋,任何能让我们活下去、让晋阳多撑一的法子,都要去试。哪怕是饮鸩止渴,至少,能多喘一口气。”
刘群沉默了。
他明白了父亲的无奈和决绝。
这不是堂堂正正的战守之道,这是在绝境中,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稻草,哪怕那稻草可能割手,可能有毒。
“当然,此事务必机密,人选要绝对可靠,万一事泄,便是通敌大罪。”
刘琨叮嘱道,“两手准备,向王浚求援是明线,向匈奴内部试探是暗线。同时,城内继续加固城防,哪怕只是用木石堵塞缺口。
清点一切可用之物,熔铸破铜烂铁,打造箭镞枪头。动员一切可动员的力量。我们没有退路,只有向前,在绝地中,杀出一条血路,或者……等待奇迹。”
“奇迹……” 刘群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星辰未现,只有无尽的黑暗。
在这胡骑肆虐、朝廷衰微的北地,在这缺衣少食、兵微将寡的孤城,还能有什么奇迹?
父子二人再次并肩而立,望着北方深邃的黑暗。
那里,敌饶威胁如同实质。身后,是饥寒交迫的百姓和残破的城池。
肩头,是沉重到无法呼吸的责任和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夜风更冷了。
刘琨裹紧了破旧的裘氅,对儿子道:“去吧,按我的准备。记住,无论多难,晋阳的旗,不能倒。我刘琨,可以死在这里,但晋阳,不能在我手里,无声无息地陷落。”
“是!父亲保重!” 刘群重重抱拳,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城墙上回荡,很快没入渐浓的夜色。
刘琨独自留在城头,望着吞噬一切的黑暗,许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到极点的叹息。
那叹息声中,有对国事的忧愤,有对百姓的歉疚,有对自身无力改变现状的痛楚,也有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弱的火苗——那是一个士大夫,一个将军,在绝境中,用全部信念和生命,点燃的最后的坚持。
他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站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
因为他是刘琨,是并州刺史,是这北地荒原上,最后几面属于晋室的、飘扬的旗帜之一。
旗帜或许破旧,或许孤独,但只要还在飘扬,就意味着,这片土地,还没有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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