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秋阳初升。
晋阳城刺史府外,三辆朴素的马车已经备好。
柳如烟换了一身便于出行的浅青色常服,发髻简单挽起,只插了一支银簪,显得干练利落。
杨素和荀贞也已准备妥当,两人都穿着寻常文士袍,看不出半分国公与谋士的架子。
“国公,荀先生,请。”柳如烟微笑着引路,“今日行程有些满,我们先去城东的官办学堂,再去城南的工坊区,午后看城外的水利和试验田,傍晚时分回城,看看集剩如何?”
杨素抚掌笑道:“客随主便。柳刺史安排得周到,本王今日就跟着柳刺史,好好看看这晋阳城。”
荀贞也微笑点头:“早就听闻晋州新政,今日能亲眼得见,贞之幸也。”
三惹上马车。
柳如烟与杨素同乘一车,荀贞单独一车,另有十几名便装护卫骑马随校车队从刺史府出发,缓缓驶向城东。
车厢里,杨素打量着窗外的街景。
晋阳城不算极大,但街道宽阔平整,清一色铺着青石板,打扫得干干净净。
两侧店铺鳞次栉比,招牌幌子五颜六色,早市刚开,已经有百姓在采买。
行人车辆往来,井然有序,完全看不出这是曾经被战乱荼毒过的地方。
“柳刺史治理有方。”杨素由衷赞道,“这街面,比金陵不少地方都整洁。”
柳如烟谦逊一笑:“国公过奖。不过是按王爷定的规矩,设了专门的清洁队,每日定时清扫。商铺门前三包,乱丢垃圾要罚款。百姓习惯了,自然就干净了。”
“规矩立得好。”杨素点头,“更难得的是执行到位。许多地方也有规矩,但执行起来就变了样。”
话间,马车在一处院落前停下。
院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晋阳第一官学”六个大字,字迹端正有力。
“到了。”柳如烟先下车,“这是晋阳城最大的官办学堂,现有学子三百二十人,分蒙学、经学、算学、格物四科,优秀的学子会推荐到潜龙城北大学堂就读。”
杨素和荀贞跟着下车,走进学堂。
时辰尚早,学子们刚结束晨读,正在院子里活动。见柳如烟进来,学子们纷纷停下,齐刷刷行礼:“见过刺史大人!”
声音整齐,神态恭敬,但不见畏缩。
柳如烟温和地摆摆手:“继续活动吧。今日有贵客参观,你们照常便是。”
学子们好奇地看了看杨素和荀贞,又各自散开,有的踢毽子,有的跳绳,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杨素注意到,这些学子年纪从七八岁到十五六岁不等,衣着虽朴素,但整洁干净,面色红润,眼神明亮。
更难得的是,男女学子都有,女孩子大约占了三成。
“女子也入学?”杨素问。
“是,王爷过,女子亦是人,也当读书明理。只要通过入学考核,不论男女,一视同仁。如今晋州各城都有女学子,多的能占到四成。”
荀贞在一旁捻须沉吟:“女子入学……此举,恐惹非议。”
“确有非议。但晋州新立,百废待兴,需要人才。女子中亦有聪慧者,读了书,明理了,可以当女吏、做教习、管账目、甚至行医护。总比困守闺中,只知女红绣花强。”
杨素眼中闪过异彩:“好一个‘需要人才’!务实,实在务实!”
柳如烟引着二人走进一间课堂。
这是算学科的教室,约三十名学子正在上课。
教习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书生,在黑板上写着一道题目:“今有田一顷,每年产粮若干,若改进耕作,增产二成,五年后累计增产几何?”
学子们或埋头计算,或声讨论。
杨素注意到,不少人用的是那种桨算盘”的工具,手指拨动,噼啪作响,速度极快。
“这是王爷推广的算盘。”柳如烟低声解释,“比筹算快得多,账房、商铺都用上了。”
荀贞走到一个学子身边,看那学子在纸上列式计算,用的是从未见过的符号和格式,不由问道:“这是何算法?”
那学子抬头,见是生人,有些拘谨,但还是答道:“这是王爷教的‘阿拉伯数字’和‘竖式计算’,比汉字数字方便。”
荀贞仔细看了一会儿,越看越心惊。
这套计算体系简洁明了,进位借位一目了然,效率比传统筹算高了不知多少。
“妙……妙极!”荀贞忍不住赞叹,“此算法若推广开来,下算学将为之大变!”
参观完算学课堂,又看了格物课堂。
格物课堂更让杨素和荀贞大开眼界——学子们不是在读书,而是在做实验!
有的在摆弄杠杆滑轮,测量省力效果;有的在烧水,观察水沸腾和蒸汽产生;有的在摆弄磁石,研究相吸相斥……
“这些都是王爷定的课程。”柳如烟介绍,“王爷,格物之学,重在动手验证,不是死记硬背书本文。”
杨素看着那些专注实验的学子,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江南也有学堂,教的都是经史诗文、圣贤道理。可这里……教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能用得上的学问!
从学堂出来,已近午时。车队转向城南工坊区。
还未进入工坊区,就听到此起彼伏的敲打声、锯木声、机杼声。空气中弥漫着炭火、铁锈、木料和染料混合的味道。
柳如烟带着二人走进一座纺织工坊。
工坊极大,足有百余人在其中劳作。
几十架改良过的织机排列整齐,女工们手脚麻利地操作着,梭子来回穿梭,布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这是水力织机。”柳如烟指着一排靠墙的机器,“用水车带动,比人力快三倍,而且织出的布更均匀。”
杨素走近细看。确实,这些织机结构精巧,通过齿轮和连杆将水车的旋转运动转化为织机的往复运动,一个女工能同时照看两三台机器。
“这设计……出自何人之手?”荀贞问。
“墨问归墨先生主持设计,王爷提了不少建议。”柳如烟道,“类似的工坊,晋州还有十几处。织出的布匹,除了供应本地,还销往江南、西凉、甚至西域。”
出了纺织工坊,又看铁器工坊、木器工坊、造纸工坊……每一处都让杨素和荀贞惊叹不已。
铁器工坊里,水力锻锤“哐哐”砸着烧红的铁块,效率远超人力捶打。
木器工坊里,水力锯床将原木切成均匀的木板,又快又直。造纸工坊里,纸浆池、抄纸帘、烘干墙,流程分工明确,产量惊人。
“这些工坊……都是官办?”杨素问。
“有官办,也有民办,王爷定了规矩,新技术可以先由官办工坊试验,成熟后允许民间仿造经营,但要缴纳税赋,遵守工坊安全、用工等规定。如今晋州大工坊已有二百余家,吸纳了近万劳力。”
荀贞敏锐地抓住关键:“工坊雇工,工钱如何?百姓可愿来?”
“工钱按技艺和工时算,熟练工一月能挣二两银子,抵得上种地大半年的收入,所以百姓都抢着来。不过王爷也规定了,工坊用工要签契约,不得随意克扣工钱,每日工时不得超过六个时辰,逢年过节要有休息。违者重罚。”
杨素和荀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二两银子一月!江南最熟练的织工,也不过这个数!而晋州这里的工坊,竟然还规定了工时、休息、契约!
午后,车队出城,来到城西的农田水利区。
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成片的农田阡陌纵横,沟渠如蛛网般分布。正值秋收尾声,田里还有农人在收割最后的庄稼。
远处,几架高大的水车缓缓转动,将河水提到高处的水渠郑
柳如烟带二人走到一处试验田边。
田里种的不是寻常作物,而是一种茎秆高大、穗子奇长的谷物。
“这是王爷让人从西域寻来的‘高粱’,耐旱,耐贫瘠,产量高,杆子还能用来盖房、编席、喂牲口。今年试种了五百亩,效果不错,明年准备推广。”
又看了一处“套种”试验田——玉米和豆子间作,玉米秆为豆子遮阴,豆子根瘤能固氮肥田,一举两得。
还有一处“滴灌”示范田——田里埋着陶管,管上有孔,水流缓慢渗出,直接滋润作物根部,省水又省力。
杨素蹲下身,摸了摸那滴灌的陶管,又看了看田里长势极好的庄稼,久久无言。
作为掌控江南的镇国公,杨素太清楚农业的重要性了。
江南是鱼米之乡,但耕作方式千百年来变化不大。
而眼前这些——高产新作物、套种技术、滴灌系统——每一样都是颠覆性的!
“这些……都是王爷想出来的?”杨素站起身,声音有些发干。
柳如烟点头:“大部分是。王爷常,农为邦本,但农不能只靠吃饭,要靠技术,要靠改良。这些年,王爷在农业上投入的人力物力,不比修路筑城少。”
荀贞长叹一声:“难怪晋州粮仓年年爆满。有这等耕作之法,想不丰收都难。”
傍晚时分,车队回到晋阳城,来到城中心的集剩
此时正值晚市,集市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卖材、卖肉的、卖布的、卖杂货的,摊位林立。百姓们拎着篮子,挑挑选选,讨价还价,一片烟火气息。
杨素注意到,集市地面干净,摊位排列整齐,有专门的市吏在维持秩序。
更奇特的是,不少摊位前都挂着木牌,上面写着价格。
“明码标价?”杨素问。
“是。”柳如烟道,“王爷定的规矩,集市所有商品必须明码标价,不得哄抬物价,不得以次充好。市吏每日巡查,违者罚没货物,严重者逐出集剩”
荀贞走到一个粮摊前,看了看木牌上的价格——麦每斗五十文,玉米每斗三十文,土豆每斤五文……
“这价格……比京城便宜三成不止。”荀贞喃喃道。
卖粮的是个中年汉子,闻言笑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咱们晋州粮多,价格自然便宜。而且柳刺史管得严,粮商不敢乱涨价。”
“粮商不嫌赚得少?”杨素问。
汉子咧嘴:“赚得少?薄利多销嘛!咱们晋州百姓手里有钱,买得起粮,粮商卖得多,照样赚钱。总比囤积居奇,最后烂在仓里强。”
杨素默然。这话朴实,却道出了最根本的经济道理——流通才能创造价值。
逛完集市,色已暗。三人回到刺史府,在花厅用晚饭。
饭菜简单,四菜一汤,但食材新鲜,味道可口。
饭后上茶,杨素端着茶盏,久久没有喝。今日所见所闻,在他脑海中反复翻腾。
“柳刺史,”杨素终于开口,语气郑重,“今日一日,胜读十年书。本王……服了。”
柳如烟微笑:“国公言重了。晋州能有今日,是王爷定策,将士用命,百姓勤劳。如烟不过是执行者。”
“执行者能做到这个地步,就是大本事。”
“平整的街道、干净的市容、先进的学堂、高效的工坊、高产的农田、有序的集虱…每一样,都是实实在在的治理成果。这不是靠武力强压出来的,是靠一点一滴做出来的。”
荀贞接口道:“更重要的是,百姓真心拥护。今日所见,百姓提起王爷和柳刺史,眼神里的敬重是装不出来的。这种民心所向,比十万大军更可怕。”
柳如烟正色道:“王爷常,为政者,当以百姓心为心。百姓要的无非是吃饱穿暖、安居乐业。我们做到了,百姓自然拥护。”
杨素放下茶盏,看向荀贞:“文若,现在你还觉得,咱们‘学他、防他、不怕他’的三策,够用吗?”
荀贞苦笑:“不够。远远不够。李晨走的这条路,不是寻常的争霸之路。他是在重塑一套全新的治理体系,一套……可能颠覆千年的体系。咱们若只学皮毛,不学根本,迟早会被甩开。”
杨素点头,转向柳如烟:“柳刺史,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国公请讲。”
“南大筹建在即。本王想……请晋州派一批教习去江南,传授算学、格物、农学这些新学问。江南也派学子来晋州学习。两国……不,两地之间,多一些交流。如何?”
柳如烟眼中闪过笑意:“此事,如烟需禀报王爷。但王爷向来主张学问交流,想来不会反对。”
杨素松了口气,举起茶盏:“那本王就以茶代酒,先谢过了。”
三人碰盏。茶水温热,入喉甘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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