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跑死了三匹。
人还没死，但也差不多了。
萧辰从马背上滚下来时，两条腿已经没知觉了。
三三夜，除了撒尿没下过马，饿了啃干粮，渴了喝皮囊里那点水——水还是省着喝的，沙漠边缘，水比金子贵。
青凤比他强点，但强得有限。
她窝在萧辰怀里睡了半路，醒了就盯着东南方向发呆，眼睛红得像兔子。
一百轻骑，现在还剩九十七个。
三个掉队了。
不是不想跟，是马累瘫了，人从马背上摔下来，趴沙地里起不来。
萧辰留了水和干粮，让他们慢慢跟。
但能不能跟上来，看命。
“歇两个时辰。”
萧辰哑着嗓子。
九十七号人齐刷刷瘫倒在地，连卸鞍的力气都没了。
这里是片戈壁滩，有零星的灌木，有块大石头能挡风。
已经黑透了，星星稀稀拉拉，月亮被云遮着，露不出脸。
萧辰靠在大石头上，胸口疼得厉害。
白的药效过了，现在是翻倍的疼。
他摸出青凤给的黑瓷瓶，犹豫了一下，又塞回去。
还不到拼命的时候。
青凤蹲在旁边生火。火石打了几十下才打着，火苗蹿起来，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的。
“公爷。”
一个老兵挪过来，递过半囊水，“您喝点。”
萧辰接过，抿了一口，润润裂开的嘴唇，又递回去。
“你们也喝。”
他。
没人动。
水不多了，还得撑到下一个水源地。
萧辰没再劝。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从西域到南疆，最近的路线是穿过这片戈壁，然后进祁连山，走山道南下。
但山道难走，马匹上不去，得弃马步校
步行速度至少慢一半。
而从西域到京城呢？
走河西走廊，过陇西，入关郑
路好走，但有九幽的耳目，容易被盯上。
现在的情况是：南疆告急，京城也告急。
同心玉碎，明青凤的族人危在旦夕。
而金凤那边传来的消息更吓人——女帝的“魂蚀”加重了，朝政被太后把持，五凤在宫里潜伏，随时可能暴露。
两边都不能等。
但人只有这些。
“公爷。”
青凤突然开口，声音干涩，“我想……我想先回去。”
萧辰睁开眼。
火光下，青凤的脸绷得紧紧的，眼里有泪，但没掉下来。
“我知道京城也急。”
她咬着嘴唇，“但我阿娘……我寨子里的族人……他们等不起。
我可以自己去，我认得路，我……”
“你自己去，就是送死。”
萧辰打断她。
青凤不话了。
她知道萧辰得对。
南疆现在什么情况？
黑苗白苗打起来了，幽冥宗在背后捣鬼，还有万毒谷那种鬼地方。
她一个人回去，别救人，自己能活着找到寨子就不错了。
“那怎么办？”
青凤声音发颤。
萧辰沉默。
他看着火堆，看着跳动的火焰，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方案，又一个个否定。
分兵？
一百人分两路，一路去南疆，一路回京城。
但两边都是龙潭虎穴，五十人够干什么？
塞牙缝都不够。
集中力量先救一边？
南疆近，但京城重要。女帝要是出事，整个大夏就乱了。
可南疆那边是青凤的根，是活生生的人命，不能不管。
难。
真他娘的难。
“公爷。”
又一个老兵开口，是个满脸疤的汉子，叫老刀，“要不……咱们赌一把？”
萧辰看向他。
“赌南疆乱子不大，青凤姑娘的族人能撑住。”
老刀舔舔干裂的嘴唇，“咱们全军回京城，先把女帝救下来，稳住朝堂，再发大军南下平乱。”
青凤猛地抬头，眼睛瞪圆。
“不行！”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等你们稳住朝堂再发兵，我寨子里的人早死光了！”
“那你咋办？”
老刀也急了，“咱们就这点人，还能劈成两半使？”
“我——”
“够了。”
萧辰抬手。
两人都闭嘴。
萧辰撑着石头站起来，腿还在抖，但站住了。
他走到火堆旁，蹲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
“这是咱们现在的位置。”
他画了个点，“往东南，是南疆。往东，是京城。”
他在两个方向各画了一条线。
“南疆的路，难走，但近。京城的路，好走，但远。”
萧辰抬起头，看向众人，“两边都不能丢。所以——”
他顿了顿。
“分兵。”
“可是公爷——”
老刀想什么。
“听我完。”
萧辰打断他，“不是普通的分兵。是……虚实分兵。”
他用树枝在南疆那条线上点零：“我去南疆，带青凤，再带三十个身手最好的兄弟。
我们轻装简从，翻山越岭，用最快速度赶到。”
然后在京城那条线上画了个圈：“剩下的六十七人，由副统领带着，大张旗鼓地‘回京’。
不隐藏行踪，反而要闹出动静，让九幽的人以为，咱们主力全在往京城赶。”
青凤眼睛一亮：“声东击西？”
“对。”
萧辰点头，“九幽现在最怕什么？怕咱们回京城救女帝。
所以他们会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京城方向。咱们就给他们这个错觉。”
老刀皱眉：“那京城那边……六十七个人，够撑场面吗？”
“不够。”
萧辰实话实，“所以需要援军。”
他看向西方——西域的方向。
“金凤和月璃，现在应该已经稳住了西域三十六国。
她们手里有西域联军，虽然战力参差不齐，但人数多，够唬人。”
萧辰，“我会传信给她们，让她们‘佯装’主力东归，做出要回京勤王的样子。但实际上——”
他在地上画了条虚线，从西域直插京城。
“分出一支精锐，秘密潜入京城，和宫里的五凤汇合。”
青凤懂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对。”
萧辰扔掉树枝，“九幽以为咱们要大军压境救京城，实际上咱们的精锐已经悄悄进去了。
而他们以为南疆这边没人管，实际上我已经到了。”
他看向青凤：“但这个计划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时间。”
萧辰声音低沉，“京城那边，演戏要演得像，就得慢慢走，拖时间。
而南疆这边，咱们得快，越快越好。
可咱们人少，就算赶到南疆，能不能镇住场面，难。”
青凤沉默。
她懂萧辰的意思。
南疆百越，部落林立，民风彪悍。
三十个人，扔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就算萧辰是宗师，就算她青凤是苗疆圣女，但拳头不够硬，话就没人听。
“我有办法。”
青凤突然。
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
里面是几十个的竹筒，每个竹筒都封着蜡。
“这是‘同心蛊’。”
青凤拿起一个竹筒，“苗疆每个寨子的巫师都会养。
只要打开竹筒，里面的蛊虫就会飞向最近的同族寨子报信。”
她看向萧辰：“我可以提前放蛊，让沿途的苗寨知道圣女回来了，知道中原的镇西公来平乱了。
他们会准备，会接应，会……至少不跟咱们作对。”
萧辰盯着那些竹筒：“可靠吗？”
“可靠。”
青凤咬牙，“苗疆再乱，圣女的号令还是有人听的。
特别是……如果他们还认我这个圣女的话。”
她没后半句。
如果寨子里的人，已经不信她了怎么办？
如果阿娘已经……
她不敢想。
萧辰看出她的恐惧，伸手拍了拍她肩膀。
“那就这么定了。”
他站起来，看向众人，“三十人，自愿报名。
跟我去南疆的，九死一生。
回京城的，也是险象环生。怎么选，自己定。”
没人动。
但也没人后退。
老刀第一个站起来：“我跟公爷去南疆。我老家是川蜀的，会爬山。”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三十个人，很快凑齐了。
都是老兵，都是身上带色眼神还亮的老兵。
萧辰看着他们，喉咙有点堵。
“谢了。”
他。
“公爷客气。”
老刀咧嘴笑，“反正都是拼命，跟您拼，踏实。”
剩下的六十七人也站起来。
副统领是个瘦高个，叫陈平，平时话不多，但办事稳妥。
“公爷放心。”
陈平抱拳，“京城那边，我一定把戏演足。
九幽要是不盯着咱们追，我提头来见。”
萧辰点头。
他走到陈平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镇西公令，鎏金镶玉，在火光下泛着光。
“拿着这个。”
萧辰把令牌塞给陈平，“遇到地方官拦路，就亮令牌。
遇到九幽的人截杀，就丢令牌——别硬拼，保命要紧。
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是吸引目光。”
“明白。”
萧辰又看向老刀他们：“去南疆的，现在收拾东西。
只带三干粮，水囊灌满，武器带足，其他累赘全扔了。两刻钟后出发。”
“是！”
人群散开，各自忙碌。
青凤走到萧辰身边，递给他一个竹筒。
“这是给金凤姐的传信蛊。”
她，“把计划写在纸条上，塞进去，蛊虫会自己飞回西域。”
萧辰接过，找了块布，咬破手指，用血简单写了几个字：佯攻京城，暗潜汇合。
布条塞进竹筒，青凤打开蜡封，一只青色的虫飞出来，在空中盘旋两圈，然后振翅向西飞去。
速度快得像道青光。
“它能找到金凤？”
萧辰问。
“能。”
青凤看着虫子消失的方向，“金凤姐身上有我给的香囊，蛊虫认那个味道。”
萧辰点头。
他转身，准备去牵马。
“公爷。”
青凤突然叫住他。
萧辰回头。
青凤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色的符箓，递过来。
符箓很，只有拇指大，上面刻着复杂的月纹，触手冰凉。
“这是月璃姐给我的‘幻月符’。”
青凤，“她如果你要去南疆，就把这个给你。
凭此符，她可以远程为你制造一次幻象掩护。”
萧辰接过符箓。
入手瞬间，符箓微微发光，一丝清凉的气息顺着手臂流入体内，胸口的疼痛竟然缓解了些。
“替我谢谢她。”
萧辰把符箓贴身收好。
“她已经知道了。”
青凤轻声，“月璃姐的幻术……很神奇。”
萧辰没再多问。
他走到马匹旁，挑了匹还算精神的枣红马，翻身上去。
三十个兄弟也已经整装待发。
每个人都只背了个包袱，手里握着刀，眼神锐利。
“出发。”
萧辰。
马鞭扬起，三十一骑冲出营地，冲向东南方向的群山。
陈平带着剩下的人站在原地，看着烟尘远去。
“统领。”
一个年轻战士声问，“咱们……真能唬住九幽吗？”
陈平摸了摸怀里的镇西公令，笑了。
“唬不住也得唬。”
他，“公爷把命押在南疆了，咱们不能拖后腿。”
他翻身上马，看向东方。
“走吧。咱们也演起来——演得像一点，闹得大一点。”
六十七骑，调转马头，冲向东方。
马蹄踏起漫尘土。
而在西方，西域的绿洲里。
金凤站在帐篷外，看着夜空中那道急速飞来的青光。
青光落在她手上，化作一只青色虫。
虫背上，绑着块带血的布条。
金凤解开布条，借着月光看完上面的字，脸色凝重。
她转身进帐篷。
乌兰雪正在打坐，听到动静睁开眼。
“萧辰的计划。”
金凤把布条递过去。
乌兰雪看完，沉默片刻。
“很冒险。”
她。
“但没别的办法。”
金凤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西域和京城之间，“咱们得把戏演足。”
“怎么演？”
“西域联军，号称十万，明日开拔，东归勤王。”
金凤眼睛发亮，“但要慢，要张扬，要让沿途所有人都知道——镇西公带着十万大军，回京救驾了。”
乌兰雪懂了。
“那潜入京城的精锐呢？”
“你和我。”
金凤，“再挑五百死士，轻装简从，走道，日夜兼程。
务必在萧辰到南疆的同时，咱们也到京城。”
“时间够吗？”
“够。”
乌兰雪抬起手，掌心的月牙印记微微发光，“我用幻月之力加持，速度能快一倍。但到了京城，我会虚弱三。”
“三够了。”
金凤握紧算盘，“只要能和宫里的姐妹会合，就有转机。”
两人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绝。
这一局，赌的是命。
赢，则四海太平。
输，则万劫不复。
但没人退。
因为退不了。
帐篷外，夜风吹过。
带着戈壁的沙粒，还有远方战火的硝烟味。
而千里之外，南疆的十万大山里。
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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