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的宿舍弥漫着樟脑丸和隔夜泡面混合的气味。
詹晓阳在上铺辗转反侧，随身听的耳机线缠绕在颈间，收音机沙沙播放着音乐台的点歌节目。刘惠苍白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昨晚她委屈巴巴的想家的模样，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接下来是本周新片推荐，收音机突然增大音量，目前正在热映《大话西游之月光宝悍，周星驰颠覆演绎齐大圣......
詹晓阳猛地坐起，额头撞到低矮的上铺的床板。疼痛让他瞬间清醒，却也让某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劈开迷雾。对呀，下午就带她去看电影。
詹晓阳扯下耳塞线，对着空气比了胜利的手势。
大清早撞鬼啊？黄朝彬迷迷糊糊嘟囔。
詹晓阳心不在焉的等到了中午，就和黄朝彬去食堂吃饭。在食堂里就见着了刘惠，她和林珊珊已经吃开了。
詹晓阳端着饭盒朝她们的方向走过去。
“惠，下午三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詹晓阳开门见山，因为的是老家话，边上也没人听的懂。
好。”刘惠的声音带着鼻音，像是刚醒。
好的，下午见。詹晓阳又朝着同学，你们慢慢吃。”
潮城十月的阳光透过玉兰树叶，在卫校林荫道上洒下碎金般的光斑。詹晓阳站在玉兰树荫下，刚好对着女生宿舍楼下。
不一会看到刘惠一步步走下台阶。她换了件浅黄色连衣裙，头发仔细编成辫子，但眼底的青黑依旧隐约可见。
毕竟在校园里，詹晓阳朝刘惠点头示意后，便先行向校门口走去。
出校门口后詹晓阳瞅见刘惠没落多远的跟在后面，不打招呼了，直接过马路来到了牌坊街口。
“你昨晚是不是又没睡好啦？”人还没到詹晓阳转过身先喊起来。
其实也还行.....刘惠绞着手指，她知道詹晓阳是在关心她。
“你呀……”詹晓阳用手轻点了她的额头，便牵住她的手，熟识的穿过一条巷来到了一家糖水店。
“老板，来一碗芝麻糊和一碗薏米糖水。”詹晓阳又是熟门熟路。
待老板把糖水端上来后，他把芝麻糊推给了刘惠。而刘惠全程无话，默默的听安排，只是心里始终在萦绕着为什么他这么懂得。
“女孩子喝的芝麻糊对身体好。”詹晓阳推了推眼镜，准备喝糖水。“待会带你去看电影，是新片。”
“什么片，好看么？”刘惠终于开口了。
“绝对好看，堪称经典，能记一辈子。”
“有这么夸张嘛。”
“喝的差不多了，那咱们走吧。”
凤城影院藏在牌坊街的骑楼深处，老式霓虹灯牌缺了笔画，字变成几鸟影院。今的人可真不少，检票口排队的多是情侣，女孩们捧着甘蔗汁，男孩们叼着烟。詹晓阳买了两张票和一包恰恰瓜子。
周星驰的喜剧吧？刘惠翻看票根，能好笑吗？
应该能。詹晓阳含糊应答。前世他直到2000年才在录像厅看全这片子，当时笑得呛出眼泪，却在紫霞仙子死去时愣住。
影院里暗沉如夜。老式吊扇在头顶嗡嗡旋转，切割着从放映窗漏出的光柱。两人摸黑找到座位，绒布椅套散发着樟脑和汗渍混合的气味。刘惠心地抚平裙摆坐下，像只警惕的幼鹿。
灯光熄灭时，詹晓阳听见她轻微的抽气声。龙标音乐轰然响起，银幕上跳出彩星电影公司的招牌。当周星驰顶着山贼造型出现时，全场爆发出哄笑——除了刘惠。她专注地盯着银幕，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裙角。
要不要瓜子？詹晓阳递过纸包。
刘惠摇头，眼睛仍盯着银幕。此刻正放到春三十娘出场，妖气弥漫的配乐让她微微后仰。詹晓阳想起前世某位心理学教授的分析：《大话西游》的妖怪隐喻人类对疾病的恐惧。当时他觉得牵强，此刻看着刘惠紧绷的侧脸，忽然有些理解。
月光宝盒能穿越时空？放到至尊宝试验法宝时，刘惠突然低声问。
嗯，能回到过去。詹晓阳捏着瓜子壳。前世他看过无数穿越，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实践者。
当白晶晶自刎、至尊宝第一次启动月光宝盒时，詹晓阳听见邻座女孩的抽泣声。刘惠的呼吸也变得急促，银幕反光映出她眼中的水色。詹晓阳悄悄递过纸巾，她接过时指尖冰凉。
如果能重来......紫霞仙子出这句台词时，詹晓阳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他也没想过有一上苍会给他重生的机会！
最经典的告白场景来临。至尊宝抱着垂死的紫霞，金箍在他头顶越收越紧。影院里啜泣声此起彼伏，詹晓阳感觉右肩微微一沉——刘惠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泪珠滚落在他衬衫上，洇开深色痕迹。
他好像条狗啊。
结尾台词响起时，灯光骤亮。人们红着眼眶怔坐片刻，才窸窣起身。刘惠慌忙坐直，低头擦拭着。詹晓阳看见她鼻尖通红，像擦了胭脂。
走出影院时夕阳正斜。两人沿着骑楼阴影默默行走，直到广济楼的轮廓映入眼帘。晚风送来油炸粿条的香气，詹晓阳才想起都没吃晚饭。
吃点什么？他指向临江的大排档。
刘惠摇头：不太饿。
喝点粥也好。詹晓阳坚持。前世他太常忽略饮食，胃病和胆囊炎折腾了多年。
他们选了最靠江的摊位，塑料桌椅腿陷在沙地里。詹晓阳点了鳝鱼粥和蚝烙，刘惠只喝零粥。等待时，江面货船的汽笛声悠长如叹息。
你，刘惠突然开口，月光宝盒真存在的话，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粥勺在詹晓阳手中僵住。蚝烙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油星溅到他手背，烫出红点。
很多时刻。他最终。
我想回到奶奶发病前，刘惠凝视江面，告诉她那别出门。
詹晓阳想起前世刘惠跟他提过，她奶奶在一个暴雨出门去看看藏有没有被水淹，结果摔倒在田埂里，后来就没站起来，一直卧床多年最后病逝。
粥上来了。刘惠口喝着香粥，突然问：你呢？
江风卷起她的发丝，夕阳在她睫毛上投下金色绒毛。詹晓阳看着碗里沉浮的鳝鱼段，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其实，他放下勺子，我经历过......类似重生。
刘惠眨眨眼，像是没听清。
我不是原来的詹晓阳。这句话出口时，他感觉某种枷锁应声而裂，我来自......未来。
刘惠的勺子跌进碗里，溅起粥汤。她怔怔看着他，像在解读某种复杂症状。
你发烧了？她伸手探了探詹晓阳的额头，“还是电影看魔怔了？”
“跟你开玩笑的啦，”詹晓阳轻轻挡开：我喜欢看你笑笑的样子。”
讨厌啊你。她声音发颤。
詹晓阳望向江面，这话对谁都不会信，更何况还不到十八岁的姑娘。
暮色四合，江灯初亮。货船鸣着汽笛驶过，浪花拍岸声如心跳。刘惠长久沉默，指尖在粥碗边缘划圈，像在绘制某种符咒。
蚝烙凉了，油凝固成白色斑块。江风转冷，詹晓阳脱下外套披在刘惠肩上。她没有拒绝，任布料裹住颤抖的身躯。
吃好了，我们去江边走走。詹晓阳吃完最后一块蚝仔烙就赶紧去付了款。
夜色昏沉，江风习习，俩饶影子忽长忽短。
“惠，我做过这样的一个梦:你是我喜欢的人，可是最终我把感情错付给了别的人，遗憾的失去了你，让我懊悔一生！”
“梦里竟然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就像月光宝盒的重回。”
“电影是虚构的，梦也都是假的话！”刘惠再次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相信我，不管是不是重生，惠，这辈子我会好好珍惜好好待你。”
看着詹晓阳郑重的样子，刘惠握住他的手，指尖仍凉，“晓阳，我知道你很照顾我，我们都还，还没到你梦到的那样；不过我们可以先彼此关照的处着，至于以后嘛，就看缘份吧。她轻声细语的，
这句话如闪电劈开夜幕。詹晓阳突然明白重生不是惩罚而是馈赠——就像月光宝盒，给予修正错误的机会。他反握住她的手，体温在交叠的掌间交融。
该回去了。他轻声。
返程公交车上，两人并肩坐在最后一排。夜色在窗外流淌，路灯如珠串缀满潮城。刘惠靠着车窗假寐，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到站了。他轻轻唤醒她。
卫校大门前，刘惠归还外套。今晚......她犹豫着，像梦一样。
如果是梦，詹晓阳微笑，别醒太快。
她转身走向女生宿舍楼，步态已不复早晨的沉重。詹晓阳在原地站立良久，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
108宿舍亮着灯。推开门，黄朝彬正用听诊器听收音机，许汉文在缝补白大褂。约会如何？郑世林挤眉弄眼。
詹晓阳笑笑没回答，径直走向自己的铺位，从书包里摸出日记本，快速写道:
1995年10月25日，月光宝盒开启。这次要改写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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