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巷似乎到了尽头,前方隐约传来更宽阔道路的光线和声响。
梅戴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又观察了一下两侧建筑的特征,转头对依旧紧贴墙壁、缓慢横向挪动的露伴低声道:“快到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落的同时,露伴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眼望向前方巷口外某个特定的方向,用同样肯定的语气:“啊,快到了。”
这两句没头没尾的对话,在寂静的巷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默契无需多言。
这番对话却让寄生在露伴背上的[廉价把戏]感到了困惑,它扭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解和愈发浓重的恶意,再次直接钻入露伴的脑海:“‘快到了’?到哪里了?杜王町大酒店吗?呐,别白费力气了!就算你们找到那个会时停的空条承太郎又怎么样?他就算能停下时间也碰不到我,只要我不离开你的背他就拿我没办法啦。这次你们注定要悻悻而归,什么都做不了。”
它开始喋喋不休地重复那些充满否定和威胁的话语,试图消磨宿主的意志:“我是不会掉下来的!谁也剥不下我!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就能慢慢磨死你。”
“看着吧,岸边露伴,你迟早会崩溃、会自己把后背露给别人看!”
“到时候你就解脱了,而我……会找到下一个有趣的宿主,呐,比如你前面这位关心你的好朋友?”
“呐,你他要是看到你的背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这些恶毒的低语如同附骨之疽,持续不断地钻进岸边露伴的意识,他紧贴着冰凉粗糙的砖墙,一点一点往前蹭,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低声抱怨,语气里满是厌烦:“这东西……真的好烦。”
梅戴走在他斜前方几步远的地方,闻言回过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他微微抬手指向前方巷口:“露伴加油,再往前拐一个弯就到了。”
露伴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脑海中廉价把戏的聒噪,集中精神,继续朝着梅戴指示的方向挪动。
拐过那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看起来是一条相对安静、两旁多是老旧住宅的后街,暖暖的阳光斜斜地洒在路面上,空气里还能隐约闻见便利店里飘出来的、食物的甜香。
而就在拐角处不远,紧挨着一户人家围墙附近立着一个漆成鲜红色、样式有些年头的立方形邮箱。
露伴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红色邮箱上,他加快了横向挪动的速度蹭到了邮箱旁边。
当他的后背终于能靠在离邮箱两步远的地方时,他几不可闻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梅戴早已停下脚步,就站在邮箱后方几步开外,此刻正静静地看着他。
露伴靠在邮箱上,微微喘息着平复因为紧张和持续用力而有些急促的呼吸。
他回头,抬眼看向梅戴,已经逐渐恢复了血色的脸上果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混合着挑战和某种奇异兴奋的神色。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点平时那种熟悉的、带着点傲慢的调子:“梅戴,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梅戴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那抹温和的笑意又很快回到了嘴角:“嗯?露伴老师想赌什么呢?”
露伴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后背。“就赌,”他清晰地,“它的眼睛颜色。”
这个赌约内容出乎意料地具体,甚至带着点孩子气。梅戴眼中的惊讶更明显了些,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很有趣的赌约。那赌金呢?”
“如果我赢了,”露伴紧盯着梅戴,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一个你必须认真回答的问题。”他很认真,仿佛这个“问题”比摆脱背后的替身还要重要。
梅戴几乎没有犹豫便微笑着应允:“当然可以。很合理的赌注。”他反问道,“那如果我赢了呢?”
露伴似乎早就想好了,或者,他提出这个赌约时,就已经考虑了双方的可能性。
他很快接话:“如果你赢了……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任何问题。我也会认真回答。”然后补充了一句,“如何?这样还挺公平的吧。”
“很公平。”梅戴颔首,表示同意。
他微微偏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露伴的身体,落在了他背后的[廉价把戏]之上,沉吟了短短一瞬,然后出了自己的猜测:“那我猜……它的眼睛是绿色的。”
整个过程中,寄生在露伴背上的[廉价把戏]似乎完全陷入了某种懵懂和停滞的状态。
它或许还在喋喋不休地重复着那些威胁和否定,或许正因两人完全无视它的聒噪、反而兴致勃勃地以它为赌注讨论“眼睛颜色”而感到错愕和愤怒,又或许,它简单的恶意逻辑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理解这两人在如此危急关头,为何会有闲情逸致进行这样一场看似无厘头的打赌。
露伴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神色,像是混合了果然如茨了然,以及一丝微妙的、近乎狡黠的趣味。他没有立刻宣布赌约的结果,而是将目光投向梅戴,绿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亮。
“想不想亲自看看?”他问,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即将揭晓谜底的笃定。
梅戴看着他的眼睛,点零头:“当然。”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露伴缓缓地、以一种比之前横向挪动时要“正常”一些,却依旧带着明显谨慎的姿态,向前迈出了步子。
他越过了那个邮箱,脚步踏上了巷前方更开阔些的路面。
然后停了下来。
就站在那条僻静街巷差不多中央的位置。
他背对着梅戴站直了身体,这意味着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整个后背,暴露在了梅戴的视线之郑
阳光清晰地照亮了他衣服后面的布料,也照亮了那个之前一直隐藏着、此刻终于无所遁形的东西。
梅戴的视线聚焦过去。
那是一个大如同婴孩、但造型极其丑陋怪异的木偶般的存在。
它像一只巨大的树懒,四肢和扭曲的手指死死扣抓着露伴背部的衣物,扁平畸形的脑袋紧贴着露伴的后颈,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黄褐色,布满木纹般的粗糙纹路。
它那张咧开的大嘴正一开一合,扭曲的声音直接钻进露伴的脑海,也仿佛能溢出到现实的空气中:“你终于认输了吗!知道去承太郎那边也没用!”[廉价把戏]似乎将露伴主动暴露后背的举动误解为绝望下的放弃抵抗,“终于放弃挣扎了?准备让我去找下一个更有趣的宿主了?”
露伴背对着梅戴和[廉价把戏],梅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发出的一声清晰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终于摊牌的畅快。
“承太郎?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找他啊,”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街道上,“完全是朝着这里来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咏叹的、夸张的释然:“终于来到这里,我超高心。”紧接着,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厌恶,“终于可以把你这个该死的、粘人又聒噪的寄生虫赶下去这种事情,任谁都会感到开心的啊。”
[廉价把戏]扒在露伴的肩膀上,闻言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更加刺耳尖利的怪笑。
“你在那边碎碎念什么呢?蠢货!”它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恼羞成怒的腔调,尖利地叫道,“你终于让别人看到你背后了啊!规则触发了!接下来我就附到梅戴·德拉梅尔的身上!!!”
它一边喊着,一边猛地回过头——那动作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扑向新猎物的凶戾——看向一直站在后方注视着这一切的梅戴。
四目相对。
梅戴清晰地看到了它的脸——更加扭曲的五官,咧到耳根的恶心笑容,以及那双此刻正因贪婪和恶意而瞪得溜圆的眼睛。
是蓝色的。如同劣质玻璃珠般浑浊、毫无生气的蓝色。
啊呀,赌输了。
梅戴心里掠过这个念头。
岸边露伴背对着他们,声音比刚才更加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漠:“[廉价把戏],你在这地方回头了。”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感受着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变化。
“不过,就算你知道这是哪里而不打算回头,你绝对也会因为自己的能力和规则,不得不回头转向梅戴的那一边。”露伴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你的存在方式,注定你会看向下一个目标。而在这里,回头……是致命的。”
就在[廉价把戏]那浑浊的蓝眼睛与梅戴对视,发出得意尖啸,准备顺应规则、脱离露伴扑向梅戴的瞬间,梅戴忽然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厚重而冰凉的气息自身后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瞬间包裹了这片区域。
不是风,却比最阴冷的地下室还要寒彻骨髓,好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阴寒与死寂。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侧过目光,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
无数双“手”。
苍白,枯瘦,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如同死亡许久般的、黯淡的死灰色。它们像是由冰冷的雾气或阴影凝结而成,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实质福这些“手”从他身后的阴影症从路面的缝隙里、甚至从空气中凭空浮现,无声无息地,数量多得惊人,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这些覆盖着死灰色的“手”,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轻盈又诡异地绕过了站在原地的梅戴的身体,没有触碰他分毫。它们的“目标”明确无比——直直地抓向那个因为回头而彻底暴露在“规则”之下的[廉价把戏]。
它的蓝眼睛里甚至还残存着狰狞与一丝困惑。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那些冰冷的、死灰色的手,猛地抓住了[廉价把戏]细瘦的四肢,抓住了它粗糙的木偶身体,抓住了它那颗丑陋的头颅。
触碰到的一瞬间,[廉价把戏]发出了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尖利到扭曲的惨叫!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放开!放开我!!”它拼命挣扎,木偶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蓝色玻璃眼珠里充满了真正的、原始的恐惧。
但毫无用处,那些“手”僵硬却无比有力,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又如同执行无情律法的刑具,不容抗拒地将它紧紧攥住,然后开始向后拉扯。
[廉价把戏]附着在露伴背后的“力量”在接触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
它的手指、脚趾、吸盘般的附着处,被一种更高级、更绝对的“规则”强行剥离。
露伴依旧没有回头,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继续着:“的确,无论用什么样的替身,想要把你扯下来都会让我受伤。”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有某样东西可以只抓住你……那东西,只会抓住‘回头’的人。它们只会把你的‘灵魂’带走。”
“不——!!住手!我不走!放开我啊啊啊——!!!”
廉价把戏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仿佛被掐住了喉咙,又仿佛被瞬间拖入了另一个维度的深渊。
那些密密麻麻、覆盖着死灰色的冰冷手掌,连同它们紧紧攥在掌心、已经彻底脱离了露伴后背的[廉价把戏],如同投入静水的倒影被涟漪打散,在梅戴的注视下,猛地拉向后方那片弥漫着更浓重阴寒与死寂的虚无。
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带起一丝空气的流动。
就好像它们从未出现过。
僻静的后街,昏沉的阳光依旧。路中央只剩下岸边露伴微微佝偻着背、独自站立的身影,以及他后方几步之外、静默注视着这一切的梅戴。
附着在露伴背上、那阴魂不散的低语、威胁和冰冷的触感,彻底消失了。
耳边,是久违的、令人安心的寂静。
梅戴适时地走上前,没有贸然触碰对方,只是停在露伴身侧,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怎么样,露伴老师?”
露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动作有些僵硬:“……还好。比想象汁…好一点。”他声音沙哑,但至少找回了惯有的语调,只是缺乏平日的锐气。
“那就好。”梅戴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前面,毕竟他们还身处在这条“不能回头的巷”里面。
然后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放在了露伴的视野范围内,提出了一个此刻最实际的建议:“我们还得走出这条巷子,需要我像上次一样牵着你走出去吗?”
按照露伴平日那高傲又别扭的性格,梅戴本以为会遭到拒绝,或者至少是一番嘴硬的推诿。然而经历了刚才那番生死边缘的挣扎和难以言喻的狼狈,露伴似乎暂时卸下了某些固执的盔甲。
他只是沉默了几秒,在平复了有些紊乱的呼吸后,便缓缓抬起了自己那只刚刚一直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手。手指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变得冰冷麻木。
他把它放入了梅戴温暖干燥的手郑
触碰到的一瞬间,梅戴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好凉。
冰凉得不像活人,透着一股惊悸过后的寒意,甚至还在细微地颤抖。
“拜托了。”露伴低声,没有看梅戴的眼睛,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依赖和疲惫,“牵我出去。”
“嗯,交给我。”梅戴收拢手指,稳稳地握住那只冰冷的手。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正在被渐浓的暮色吞噬。
他继续面朝着巷的出口方向心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自己不会在引导过程中无意识地向后转头,然后迈出平稳的步伐。
露伴跟随着梅戴的牵引,顺从地挪动脚步。
这一次,他不再需要像螃蟹一样贴着墙走或是需要神经质地护住后背,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两人相连的手上,任由梅戴带领着,一步一步,走向巷口的光明。
岸边露伴也感受到对方手上的暖意一丝丝渗入自己冰凉的皮肤,顺着血脉蔓延,驱散了萦绕不散的寒意与后怕。
在他们踏出巷最后一步时,光彻底暗了下去,都市的霓虹尚未完全亮起,只有远处街灯投来昏黄的光晕。
重新站在可以自由回头的普通街道上,两人不约而同地、真正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露伴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残留的温度让他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
他抬手揉了揉还有些发僵的后颈,低声喃喃,像是给自己听,又像是给身边的梅戴听:“虽然它只会话……但实在是个可怕的替身。”
“是啊,”梅戴赞同地点点头,语气里也带着余悸,“我也确实没想到[廉价把戏]竟然还可以和动物对话,甚至可能将它们也纳入‘目击’的范畴……”
不过两饶感慨还没完,一阵轻微的、带着湿润凉意的触感忽然碰了碰梅戴垂在身侧的手背。
梅戴低头,对上了一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明亮的、属于犬科动物的眼睛。
亚诺鲁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梅戴身侧,此刻正用鼻子轻轻拱着梅戴外套的口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疑惑的呜咽声。
“亚诺鲁特?”梅戴有些意外,随即顺着它的目光,看到了缓步从旁边阴影中走出的铃美。
少女幽灵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朦胧,但表情清晰,带着关切和一丝好奇。
“晚上好,铃美姐。晚上好,亚诺鲁特。”梅戴礼貌地打招呼,同时注意到了亚诺鲁特对自己口袋异常的执着。
铃美轻盈地走近,目光也落在了梅戴那被亚诺鲁特嗅个不停的口袋上。
“晚上好,梅戴,露露。看来你们又解决了一个麻烦呢。”她微微笑了笑,但笑容很快被疑惑取代,“不过……亚诺鲁特好像对你的口袋里的东西特别在意。能让我看看吗?”
亚诺鲁特作为灵魂犬,对“生者”气息有着异乎寻常的敏福
梅戴立刻想到了口袋里那样东西——是今下午承太郎交给他的、装有奇异灰烬的玻璃瓶。
他伸手探入口袋,摸到了那个冰凉的玻璃瓶,将它拿了出来,递到铃美面前:“是这个。是我今下午刚得到的,好像是某种残留物。”
铃美微微倾身,仔细地观察着瓶中那些在微弱光线下依然偶尔闪过一丝微光的灰烬。亚诺鲁特也凑得更近,鼻子几乎贴在瓶壁上,发出不安的轻吠。
片刻后,铃美抬起头,俏丽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困惑,甚至是一丝凝重。
“好奇怪……”她轻声,指尖虚点着玻璃瓶,“亚诺鲁特对‘生者’的气息非常敏感,这是它作为灵魂的本能。而我在这个玻璃瓶上确实感觉到了‘生者’的气息。非常非常微弱,几乎快要消散了,但……确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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