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初露锋芒
匠作监内，除了堆放废弃物的杂物院，更有诸多分工明确的工坊，其中尤以负责金玉、漆木、织造等重要器物制作与修复的工坊最为核心。平日里，杂物院的杂役与这些核心工坊的匠师们，几乎毫无交集，如同活在两个世界。
这日，林晚秋被临时派往金玉坊送还一批已登记造册、确认无法修复的金属残件。刚踏入那间充斥着金属敲击声和特殊溶剂气味的工坊，她便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
坊内数位匠师正围在一张宽大的工作台前，台上铺着柔软衬垫，上面放置着一尊尺余高、造型古朴、通体遍布绿锈的青铜爵。这爵器型庄重，腹部刻有繁复的兽面纹，本是准备在万寿节上使用的礼器之一，却在近日的例行检查中被发现杯柄与器身连接处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负责修复此物的，是金玉坊一位资历极深、姓秦的老匠师。他此刻眉头紧锁，花白的胡须因焦虑而微微颤抖。他尝试用传统的“锔瓷”手法，以特制的金属钉扣加固裂痕，却发现效果不佳。那裂痕非但没有弥合，反而在金属钉扣的应力下，似乎有扩大的趋势。他又尝试调制了几种不同的黏合剂，但要么附着力不够，要么颜色与青铜器体差异过大，影响观瞻。
“这可如何是好……”秦老匠师喃喃自语，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万寿节在即，若是耽误了，我等皆要吃罪啊！”
周围的其他匠师也纷纷献策，但提出的方法大多是基于经验，缺乏对材料本质的理解，试了几种都未见效，气氛愈发焦灼。
林晚秋本不欲多事，放下残件便准备离开。然而，就在她目光扫过那青铜爵以及秦老匠师正在调制的一种呈淡黄色的黏合材料时，【探查】技能自动运转，信息瞬间涌入脑海：
【目标：青铜爵（礼器）】
【破损：杯柄与器身连接处应力性裂纹。】
【修复尝试：使用锡铅合金钉扣及动物胶混合黏合剂。】
【问题分析：锡铅合金与青铜基体存在明显电位差，在潮湿环境中易形成电化学腐蚀，加速裂纹扩展。现有黏合剂酸性偏高，长期作用亦会腐蚀青铜基体。】
电化学腐蚀！林晚秋心中一动。这是现代材料学的基础概念，在这个时代显然还未被认知。她看到秦老匠师又一次失败的尝试，以及那愈发绝望的神情，心中微微犹豫。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贸然开口可能引来非议甚至斥责。但看着一件珍贵的古物可能因不当修复而遭受更严重的损害，作为修复师的本能让她无法袖手旁观。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在距离工作台数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屈膝行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开口道：“秦师傅，可否容民女多嘴一句？”
众饶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穿着杂役服饰、面容苍白却眼神沉静的女子身上。秦老匠师正心烦意乱，见是个杂物院的杂役，本有些不耐，但看她气度不像寻常下人，勉强压住火气，道：“你有何事？”
林晚秋目光落在那个调制黏合剂的碗上，谨慎地组织着语言：“民女观老师傅所用黏合剂，色泽淡黄，似是加入了某些植物汁液或骨胶？此类胶液，往往带有些许酸性……长期而言，恐对这青铜器身有所……侵蚀。”
秦老匠师一愣，他确实在胶中加入了一点特制的黄柏汁液以增加黏性，这丫头如何得知？而且还提到了“侵蚀”？
不待他细想，林晚秋继续道，语气更加谦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再者，民女曾听……听家中长辈提及，不同金属相接，若所处环境潮湿，时日久了，较活泼的金属易被腐蚀。老师傅所用钉扣，似乎与这爵身并非同种材质……”
她没有直接出“电位差”、“电化学”等超越时代的词汇，而是用这个时代可能理解的“活泼”、“侵蚀”等概念，结合“家中长辈提及”的借口，心翼翼地传递着关键信息。
秦老匠师闻言，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制作的锡铅合金钉扣，又看了看青铜爵身，脸色变幻不定。他虽不懂什么电化学原理，但多年的经验让他瞬间意识到，这丫头的，极有可能点破了他一直忽略的关键！不同金属在一起，确实更容易生锈败坏！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秦老匠师此刻也顾不得对方身份了，急声问道。
林晚秋沉吟片刻，根据【探查】对当前时代可用材料的分析，提议道：“或可尝试，寻些质地纯净的鱼鳔胶，其性更中和。至于连接……或许可用柔韧的麻丝或桑皮纸纤维，浸透胶液后，心填入裂纹，外部再以同色矿物颜料调和胶液遮掩。虽不及金属钉扣牢固，但胜在材质相近，无侵蚀之虞，用于填补此类非承重部位的裂纹，或可一试。”
鱼鳔胶是此时已知黏性较好且相对中性的胶类，麻丝或桑皮纸纤维则能与胶液结合形成复合材料，具有一定的抗拉强度，且与青铜器不存在电化学腐蚀的风险。这是她在现有条件下，能想到的最优解。
秦老匠师将信将疑，但眼看时限迫近，别无他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立刻让人按林晚秋所，找来上好的鱼鳔胶和韧性极佳的桑皮纸纤维。
他亲自动手，摒弃了金属钉扣，将桑皮纸纤维撕成极细的丝，浸透鱼鳔胶，用巧的工具一点点、极其仔细地填入那道细微的裂纹之中，压实，待其初步固化后，再用调至与青铜器锈色相近的矿物颜料胶液进行表面修饰。
整个过程，林晚秋都在一旁静静看着，偶尔在关键步骤，会用眼神或极其轻微的动作示意注意事项。
当最后一步完成，秦老匠师心翼翼地将修复后的青铜爵放置好，所有匠师都屏息凝神地观察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预想中的裂纹扩展并未出现，那填入纤维胶体的部位，颜色与周围融为一体，若非仔细辨认，几乎看不出修复痕迹，而且结构似乎异常稳定！
“成……成了？！”一个年轻匠师忍不住低呼。
秦老匠师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转过身，看向林晚秋，眼神复杂，充满了惊异、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他拱了拱手，语气郑重了许多：“姑娘高才！老夫……受教了！”
林晚秋连忙侧身避让，低声道：“老师傅言重了，民女只是侥幸听闻，当不得真。能帮上忙就好。”
她并未居功，依旧保持着低调。
然而，经此一事，“杂物院那个姓林的戴罪女子，竟在修复礼器上帮了秦老匠师大忙”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悄然在匠作监部分匠师中间流传开来。
林晚秋这颗蒙尘的明珠，终于在不经意间，泄露出邻一缕，属于她自己的、与众不同的光芒。
（第四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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