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三皇子沈砚
匠作监虽为工役之所，但因毗邻皇城，时常会有宫中贵人前来定制器物或观摩技艺。而在这些贵人之中，三皇子沈砚的出现，总能为这充满斧凿之声的地方带来一缕清雅的墨香。
沈砚年方弱冠，面容清俊，气质温润儒雅。与其他皇子不同，他不好武事，不喜权谋，唯独醉心于书画艺文，于金石篆刻、古物鉴赏亦颇有涉猎。匠作监内汇聚了下能工巧匠，是他时常流连之地，或为定制一方合心意的砚台，或为寻访修复古画的良工，有时甚至只是单纯来欣赏某位老匠人出神入化的技艺。
前几日，他在金玉坊与秦老匠师探讨一枚古印的钤拓技法时，偶然听其提起杂物院有一戴罪女子，于器物修复上颇影奇思”，竟解决了连他都感到棘手的青铜爵修复难题。秦老匠师言语间，对那女子的敏锐与提出的方法颇为称奇，虽未明言推崇，但那份不同于常的赞赏，却让沈砚留了心。
“杂物院……戴罪女子……”沈砚心中生出一丝好奇。他印象中的杂物院，应是堆放废弃破烂之地，人员亦是监中最底层，何来如此人物？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沈砚处理完书斋事务，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匠作监。他未惊动太多人，只带着一名贴身内侍，穿过几处喧闹的工坊，径直往那最为僻静的杂物院走去。
刚踏入杂物院那杂乱却异样安静的区域，沈砚的目光便被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的女子，背对着他，正蹲在地上，专注地摆弄着面前的一堆物件。秋日的阳光从高窗斜斜落下，恰好照亮她所在的那一片地方，以及她手中正在摆弄的东西——那是一堆大不一、边缘锋利的青白瓷碎片。
吸引沈砚目光的，并非是她寒素的衣着，亦非是她窈窕的背影，而是她正在做的事情，以及她所用的工具。
她并未像寻常人处理碎片那样，试图直接拼凑。在她手边，放着一块表面被仔细打磨光滑的薄木片，木片上用墨线精确地画着同心圆弧和角度刻度，旁边还有几根纤细的、一头削尖的竹签。她正用那自制的、简陋却透着巧思的“量角器”和“圆规”，仔细测量着每一块碎片的弧度与断裂边的角度，不时用秃笔在碎片背面做下细微的标记。
她的动作轻柔而稳定，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那堆破碎的瓷片。阳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苍白的面容因这份专注而焕发出一种沉静的光彩。几缕碎发垂落额前，她也无暇去拂。
沈砚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示意内侍留在原地，自己则悄然走近了几分。
他看清了那些瓷片，虽然破碎，但胎质细腻，釉色清润，隐约能看出是某种器物的腹部残片，上面似乎还带着极淡的缠枝莲纹。显然，这并非寻常百姓家的用器。
而那女子测量弧度的方法，更是他前所未见。并非依靠匠人惯常的眼力和经验，而是试图通过精确的测量和数据，来反推器物原本的造型，再进行拼合。这种方法，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严谨与理性，与他所知的任何流派都迥然不同。
他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没有出声打扰。空气中只有瓷片轻微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她偶尔在纸上记录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林晚秋似乎终于完成了对所有较大碎片的初步测量和标记，轻轻舒了一口气，直起有些发酸的腰背。也就是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霖面上多出的一道修长身影。
她心中一惊，猛地回头。
逆着光，她首先看到的是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衣料是上好的苏绣，暗纹流动，低调而华贵。视线上移，对上了一双清澈温润、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的眼眸。来人身姿挺拔，面容俊雅，气质超凡脱俗，与她在这杂物院中见过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林晚秋虽不认得沈砚，但观其气度衣着，心知绝非寻常人物。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瓷片和工具，站起身，垂下眼睫，依礼微微屈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不知贵人驾临，民女失礼了。”
沈砚看着她骤然戒备又努力保持镇定的模样，目光掠过她因长期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指，以及额角细密的汗珠，心中那份好奇更浓了。他温和地开口，声音如春风拂过琴弦：
“无妨。是我唐突了。”他的目光落回那堆瓷片上，“姑娘这是在……修复瓷器？”
（第四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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