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日渐浓重，咸阳宫中的气氛也随着各方消息的传来而显得愈发微妙。三条线索，如同三条涓流，在帝国的肌体下悄然流淌，各自奔向未知的远方。
御史大夫随何的南行使团，历经月余，终于抵达南郡治所宛城。南郡都尉、颍阴侯陈胥早已接到命令，亲自出城相迎。两人虽一文一武，但皆是为国效力，且陈胥戴罪立功之心甚切，对随何的到来给予了极高的配合。
稍事休整后，随何并未急于召见仍在宛城等候的百越使者，而是先与陈胥进行了长时间的密谈。
“陈都尉，此前雷霆一击，震慑效果斐然。”随何肯定道，“然，陛下之意，恩威并施，方为长久之计。我此次带来章程赏赐，旨在安抚，但更需知其虚实。都尉驻守簇，对百越内部情形，想必已有了解？”
陈胥神色凝重地点头：“随大夫所言极是。百越诸部，看似联合，实则各怀鬼胎。西瓯、骆越虽为大宗，然其下部落林立，彼此攻伐亦是常事。此前受创最重的，乃是西瓯一部名为‘苍梧’的寨子，其首领桀骏，便是此次入京请罪的使者之一。此人在西瓯部中以勇悍狡黠着称，其子目前在西瓯首领身边为将，颇有影响力。骆越部则相对保守，其首领年老，更求安稳。”
他铺开南疆粗略的地图，指点道：“百越倚仗的，无非是山林险阻、瘴气弥漫。其兵卒擅用弓弩毒箭，善于山林潜行突袭，然甲胄不全，不善阵战。其内部，西瓯与骆越亦有矛盾，争夺猎场、盐池之事时有发生。”
随何仔细听着，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如此来，可效仿古人‘远交近攻’之策？对受损较重的西瓯，示以恩抚，对其首领多加赏赐，对那桀骏，亦可适当笼络，使其内部生隙。对求稳的骆越，则可强调遵守章程之利，开放边市，使其得其实惠。同时，设法挑动西瓯、骆越之间的矛盾，使其难以合力对抗朝廷。”
陈胥眼中一亮：“大夫高见！末将愿全力配合！”
次日，随何在宛城官署正式接见百越使者。他并未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训话，而是将《抚越章程》逐条解释，阐明朝廷意在“共安南疆”，并展示了带来的赏赐。使者们，尤其是桀骏，见随何态度温和，赏赐丰厚，紧绷的神情略有放松，但眼底深处那抹属于山林野性的警惕，却未曾完全散去。
随何依计而行，对桀骏似乎格外看重，私下又给予了一些额外的赏赐，并言语间暗示，若其部族能率先严格遵守章程，未来或可得朝廷更多支持。桀骏面色恭敬地谢恩，告退后，眼神却变得闪烁不定。
随何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他计划不日便将亲自深入百越之地，实地勘察，会见各部首领。
北庭大都护柴武的密信送达咸阳的同时，来自北疆的又一份常规军报也摆上了韩信的案头。军报称，近月以来，阴山以北的匈奴右贤王部落活动频繁，其麾下骑兵屡次靠近长城沿线进行试探性挑衅，虽未爆发大规模冲突，但气氛紧张。同时，有游骑发现股匈奴精锐试图绕过防线，向东南方向渗透，意图不明。
这份军报与柴武密信中关于右贤王部嫌疑最大的推断相互印证。
清凉殿内，韩信召集尉缭子、周勃、以及新任骁骑将军灌婴议事。
“看来，这位右贤王，是贼心不死，还是做贼心虚？”韩信冷笑着将两份文书示于众臣。
尉缭子沉声道：“陛下，右贤王部损失惨重，怀恨在心，加紧挑衅在意料之郑然其试图渗透东南，恐非单纯劫掠。东南方向乃代郡、上谷，连接幽燕，亦可窥视我内地虚实。需严加防范。”
周勃仔细看了军报，开口道：“太尉所言甚是。右贤王此举，一为报复，二为试探，三或许……也想找回之前与伪汉勾结时可能获得的某些‘便利’或通道。柴武大都护加强监视是对的，同时，应令代郡、上谷守军提高戒备，对试图渗透的股胡骑，务必坚决歼灭，擒获活口，或能问出些东西。”
灌婴摩拳擦掌：“陛下！给臣一支兵马，臣愿出塞，寻其主力，痛击之！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韩信看了灌婴一眼，知道他勇猛有余，但独当一面尚需磨练。“灌卿勇武可嘉，然杀鸡焉用牛刀。北疆有柴武在，朕放心。”他转而命令道：“传令柴武，对右贤王部的挑衅，予以坚决回击，打掉其嚣张气焰。对其渗透队，尽力擒获活口。同时，将左贤王部亦纳入重点监视范围，看看右贤王这边动静大了，左贤王会作何反应。”
他手指敲着舆图上的阴山：“还要告诉柴武，朕许他必要时，可组织精锐，实施规模的反突击，越过长城，打击其靠近边境的游牧营地！要让匈奴人知道，朕的边境，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瑶光宫内，林仙丽在持续的帝眷关注下，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她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集体活动，几乎足不出户，将更多时间用于读书习字，偶尔与苏姓女史做些针线，交谈也愈发谨慎。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那位曾询问她家世的田典簿，竟亲自来到了瑶光宫，名义上是巡查宫人用度记录。
田典簿与掌管瑶光宫事务的嬷嬷交谈片刻后，目光便似不经意地扫过正在廊下安静绣花的林仙丽。他踱步过去，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林女史好雅兴。”
林仙丽忙起身行礼。
田典簿摆摆手，状似关切地低声道：“女史前番在典籍处辛苦了。如今得蒙陛下青睐，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宫中水深，有些旧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女史是个聪明人，当知明哲保身之道。那些陈年旧纸，忘了便忘了，于己于人，都是清净。”
这番话，看似提醒，实则隐含警告。林仙丽心中凛然，知道田典簿乃至他背后的人，对自己整理宫籍之事始终心存忌惮，即便如今她看似受宠，对方仍不放心。
她垂下眼睑，恭敬应道：“多谢典簿教诲。仙丽入宫日浅，只知恪守本分，侍奉陛下，其余诸事，不敢妄言，亦不敢妄记。”
田典簿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话语滴水不漏，便笑了笑：“如此甚好，甚好。” 完，便转身离去。
林仙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心微微沁出冷汗。田典簿的再次出现和这番警告，让她确信，自己之前触碰到的，绝非简单的记录疏漏，而是真正能威胁到某些饶隐秘。皇帝的关注，像一把保护伞，暂时遮住了风雨，却也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伞外潜伏的毒蛇。
南疆的安抚与算计，北疆的对抗与侦查，宫闱的警告与杀机，在这个深秋，交织成一幅愈发复杂的图景。帝国的前路上，既有朗朗晴空，亦有密布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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