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之前那场图穷匕见的惊逆转，如同在京城投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震雷，其引发的余波，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持续震荡，席卷了整个朝野。
四皇子夜琝谋逆案，由三司会审，铁证如山，审理得极快。结案那日，皇帝御笔朱批，诏告下：四皇子夜琝，结党营私，勾结外敌，倒卖军械，谋刺亲王，更兼暗藏前朝复辟之心，罪证确凿，其行可诛，其心当灭！念其身为皇子，赐鸩酒，保留全尸。其母族端慧皇贵妃一族，凡涉案者，主犯皆斩，从犯流放三千里，抄没家产，女眷充入教坊司。一应党羽，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这道圣旨，字字染血，带着帝王的无情与雷霆之怒。昔日看似与世无争的四皇子一党，被连根拔起，京城菜市口的血迹数月未干，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经此一案，朝堂势力经历了又一次大洗牌。原本依附四皇子的官员或被杀，或被贬，空出的位置迅速被皇帝提拔的寒门子弟或忠于皇权的老臣填补，也有部分敏锐地转向了如今风头最盛的宸王。然而，皇帝对夜宸的态度，却变得愈发微妙。他倚重夜宸的能力与功劳，稳定了北境，揪出了谋逆之子，但夜宸在此过程中展现出的雷霆手段、深不可测的势力，以及那隐隐超越皇子的威望，都让这位日渐年迈的帝王，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与忌惮。
赏赐如流水般送入宸王府，金银珠宝，田庄铺面，甚至将京郊一处皇庄都赐给了夜宸，极尽荣宠。但在权力核心，皇帝却有意无意地开始限制夜宸的触角，北境军务重新交由靖安侯全权负责，朝中重要事务，也鲜少再让夜宸插手。
这种明升暗降、荣宠与疏远并存的局面，夜宸与苏浅月皆心知肚明。
宸王府，擎苍院书房。
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驱散了初春的寒意。夜宸坐在轮椅上，面前摊开着北境的舆图，目光却有些悠远。苏浅月坐于他对面，手臂的伤已好了大半，只是偶尔动作大了还会隐隐作痛，她正慢条斯理地烹着茶，雾气氤氲了她沉静的眉眼。
“父皇近日，身体似乎不大爽利。”苏浅月将一盏沏好的茶推到夜宸面前，声音平淡地提起。
夜宸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眸光微闪：“太医院的消息，是操劳过度，旧疾复发。”他顿了顿，看向苏浅月，“你怎么看？”
苏浅月抬起眼睫，唇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弧：“是真病，还是……心病？”
皇帝的心病，无疑就是他们这对功高震主、又让他捉摸不透的宸王夫妇。
夜宸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转而道：“北境戎狄，虽暂退，但其新任首领狼主兀术，野心勃勃，绝非甘于沉寂之辈。靖安侯虽善守，但年事已高，恐难以应对兀术接下来的动作。”
苏浅月心中一动：“王爷是担心，北境战事再起？”
“不是担心，是必然。”夜宸语气笃定，“兀术在整合内部势力，最多不过今年秋高马肥之时，必会再度南下。届时，若无人能遏制其兵锋，云州危矣。”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那上面勾勒的山川河流，仿佛是他曾经纵横驰骋的战场。苏浅月能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那颗属于统帅的心，并未因残疾而沉寂，反而在蛰伏中积蓄着更强大的力量。
“王爷想回北境？”她轻声问。
夜宸抬眸，深深地看着她：“本王若想回去，无人能阻。但，不是现在。”
现在回去，只会加剧皇帝的猜忌，引来更多的掣肘与风波。他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皇帝不得不再次启用他的时机。
苏浅月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等，等北境局势恶化到靖安侯无法掌控，等皇帝无人可用，不得不再次将目光投向他这个曾经的无敌统帅。
“那我们眼下……”苏浅月沉吟道，“需更加谨言慎行，收敛锋芒。王府内外，需得铁板一块，不能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经历了数次刺杀与构陷，她深知稳固后方的重要性。
“嗯。”夜宸颔首，“府中之事，交由你，本王放心。”
这是他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苏浅月心中微暖，点零头。
“还有一事，”夜宸忽然道，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你的身子，还需好生将养。孙供奉开的药，需按时服用。”
这带着关切的话语，让苏浅月微微一怔。自太庙之事后，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似乎更加明显了。他不再像最初那般全然冷漠，偶尔流露的关心，虽依旧克制，却真实可触。
“臣妾晓得。”她垂下眼睫，轻声应道。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暗一低沉的声音：“王爷，王妃，宫里有消息传来。”
“进。”
暗一推门而入，神色凝重：“陛下刚刚下旨，晋丽妃为丽贵妃，摄六宫事。并……为五皇子遴选名师，入上书房进学。”
丽贵妃！摄六宫事！为五皇子遴选名师！
这几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又一颗石子！
皇帝此举，意图再明显不过！在打压了成年皇子（三皇子幽禁，四皇子已死）之后，他开始着力培养年幼的五皇子，并提高其母妃的地位，这是在为未来铺路！而丽妃（如今是丽贵妃）与宸王府之间，因五皇子中毒相救之事，关系微妙，既有感激，恐怕也少不了防备。
新的格局，正在形成。
夜宸与苏浅月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知道了，下去吧。”夜宸挥退了暗一。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丽贵妃……”苏浅月轻声咀嚼着这个新的称谓，“她如今圣眷正浓，又掌宫权，五皇子若得名师教导，前途……不可限量。”
夜宸冷笑一声：“树大招风。她如今站得越高，将来摔得，只会越狠。父皇此举，看似恩宠，实则也是将她与五皇子，架在了火上烤。”
所有有意皇位的势力，都会将矛头对准这对骤然显贵的母子。
“对我们而言，是危机，也是机会。”苏浅月眸光闪动，“至少，在五皇子成长起来之前，丽贵妃需要盟友，而不是敌人。”
而宸王府，无疑是现阶段最合适的盟友人选。他们有实力，有威望，且与丽贵妃有过“合作”的基础。
“且看吧。”夜宸语气莫测，“这京城的水，从来就不会真正清澈。”
他推动轮椅，来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悄然萌发的点点新绿。寒冬已过，春日将至，但权力的博弈，却从未因季节更替而停歇。
四皇子倒台，只是一个阶段的结束。更大的风雨，更复杂的局面，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苏浅月也走到窗边，与他并肩而立。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无论如何，”她轻声开口，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臣妾会一直站在王爷身边。”
夜宸侧过头，看着她被阳光勾勒得柔和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他伸出手，轻轻覆上了她放在窗棂上的手。
这一次，苏浅月没有惊讶，也没有退缩，只是微微收拢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温暖，从交握的掌心，一点点传递开来。
前路未知，凶险未卜。但此刻，他们彼此依靠，心意相通。
余波未平，新局将启。而这盘以下为棋盘的棋局，他们必将携手，走下去。
窗外，春风拂过，带来远山冰雪消融的气息，也带来了……北方隐约传来的、战马不安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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