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喜庆气氛，终究被权力的血腥撕扯得支离破碎。宸王府遇袭，王妃重伤，虽未大肆声张，但这等消息如何瞒得过京城那些嗅觉灵敏的权贵？一时间，各种猜测甚嚣尘上，矛头或明或暗，都指向了那位看似平庸怯懦的四皇子。
皇帝那边，自然也收到了夜宸密呈的、来自刺客的口供以及北境查获的部分证据。御书房内接连两日未曾熄灯，无人知晓皇帝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证词时，是何等震怒与心寒。他没有立刻发作，但宫中对四皇子生母端慧皇贵妃旧部的清洗，却已悄然开始。
四皇子府邸更是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是惊弓之鸟。夜琝深知，父皇的沉默，往往意味着最严厉的雷霆之怒即将降临。他不能再等了。
正月初七，人日。宫中依例举行祈福大典，宗室皇亲、文武百官皆需入宫参拜。
这日的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太庙前广场，旌旗招展，仪仗森严。皇帝身着十二章纹衮服，神情肃穆，立于最高处，接受众饶朝拜。丽妃携五皇子立于其侧稍后之位，经过一番调养，五皇子气色已恢复不少。
夜宸依旧坐于轮椅中，由暗一推着，位于皇子队粒他面色平静，眸光深邃，仿佛前几日的刺杀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苏浅月因伤势未愈，特许不必出席，留在府中静养。
四皇子夜琝站在几位皇子之中，低眉顺目，与往常并无二致，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过于紧绷的唇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冗长的仪式一项项进行，庄严肃穆。当司礼监高声宣布“礼成——”之时，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皇帝准备起驾回宫之际，异变陡生！
一直沉默的四皇子夜琝，忽然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声音凄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高声喊道：“父皇！儿臣有本奏！儿臣要状告七弟宸王夜宸，勾结北境戎狄，陷害忠良，意图不轨！”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太庙广场瞬间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滞！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四皇子！他疯了不成？竟敢在太庙之前，祭祀大典刚结束之时，状告刚刚在北境立下大功、且自身遇刺的宸王？！
皇帝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万年寒冰，落在状若癫狂的四皇子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哦？你有何证据？”
夜琝似乎早已准备好，从袖中掏出一卷黄绫，双手高举过头顶，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形：“此乃北境镇守副将王贲的绝笔血书！其上清晰写明，宸王夜宸以巡边为名，实则与戎狄暗中勾结，许以重利，换取戎狄配合其演一出遇刺好戏，借此排除异己，掌控北境兵权！王贲将军因不愿同流合污，竟被宸王灭口！儿臣还有人证，可证明宸王妃苏氏，亦参与其中，利用苏家旧部，在京城为宸王传递消息，铲除异己！”
他这番话，石破惊，将所有的污水都泼向了夜宸和苏浅月！甚至拿出了“血书”和“人证”！
广场上一片哗然！众人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夜宸和四皇子之间来回扫视。
夜宸端坐于轮椅之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脸上竟无半分波澜，只是淡淡地抬眸，看向状若癫狂的四皇子，唇角甚至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冰冷的弧度。
“四皇兄，”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本王勾结戎狄，证据便是一封来历不明的所谓‘血书’？那本王倒要问问，北境遇袭，本王肩上的箭伤，可是作假？袭击者所用淬毒箭矢，乃戎狄王庭侍卫专用，这又如何解释？”
他不等四皇子回答，目光转向皇帝，声音陡然提高：“父皇！儿臣亦有本奏！儿臣要状告四皇子夜琝，结党营私，勾结北境叛将，倒卖军械，泄露军情，致使边关将士枉死！更指使死士，于年节之夜潜入宸王府，行刺本王与王妃，意图杀人灭口！其心可诛，其行可灭！”
他每一句，四皇子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你……你血口喷人！”夜琝气急败坏地吼道。
“血口喷人？”夜宸冷笑一声，示意暗一，“将人证物证，呈上来！”
暗一立刻挥手，几名玄影卫押着两个被铁链锁住、浑身伤痕的人走上广场。其中一人，正是那晚在擎苍院被生擒的黑衣人头目！另一人，则是一名穿着北境军服、面色灰败的将领！
同时，暗一将厚厚一叠卷宗、密信以及数件沾染血污的军械，呈送到皇帝面前。
“父皇明鉴！”夜宸声音朗朗，传遍广场，“此人乃四皇子府上死士头领，已招认受四皇子指使，行刺本王与王妃！此人乃北境军中参将，负责军械调配，已招认受四皇子及其母族旧部指使，暗中将一批精良军械偷运出关，售与戎狄！这些密信，乃四皇子与北境叛将往来原件！这些军械，便是赃物！还有，四皇子暗中搜寻前朝玉玺，其心叵测，意图复辟前朝，颠覆我夜氏江山！”
前朝玉玺！复辟！
最后这四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这已不仅仅是皇子倾轧，而是谋逆大罪！
皇帝看着那些铁证如山的人证物证，尤其是听到“前朝玉玺”四字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化为滔怒火！他一把抓起那叠密信，狠狠摔在四皇子脸上！
“逆子！你还有何话？！”
夜琝被那密信砸得一个趔趄，他看着地上散落的、字迹熟悉的密信，以及那些面如死灰的人证，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隐藏，在这一刻，被夜宸毫不留情地彻底撕开！
“不——！不是这样的！”他彻底崩溃，状若疯魔，指着夜宸嘶吼道，“是你！是你陷害我！父皇！您不能信他！他是回来报仇的！他为云妃那个贱人报仇！他要毁了所有害过云妃的人！包括您！父皇！”
他口不择言，竟然连皇帝都牵扯进来！
“住口！”皇帝勃然大怒，厉声喝道，“给朕拿下这个逆子！”
禁卫军一拥而上，将疯狂挣扎嘶吼的四皇子死死按住。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啊！都是夜宸！是他害我……”夜琝的声音渐渐远去，被拖离了太庙广场。
广场之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接连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心中骇浪滔。他们亲眼目睹了一场皇子之间最残酷、最赤裸的倾轧，而胜利者，是那个他们曾经以为早已被命运抛弃的残王——宸王夜宸！
皇帝站在高处，看着被拖走的四皇子，又看了看下方沉静如水的夜宸，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变幻不定。良久，他才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无力：“将一干涉案热，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宸王……此番，辛苦了。”
最后三个字，意味不明。是赞赏他查明真相？还是忌惮他手段雷霆？
夜宸微微躬身：“儿臣分内之事。”
祈福大典，以一场震惊朝野的谋逆案告破而仓促结束。四皇子党羽被大规模清算，端慧皇贵妃母族更是首当其冲，抄家灭族者不在少数。京城内外，血雨腥风。
经此一役，宸王夜宸的威望与权势，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隐忍的残王，而是以铁血手腕，肃清了朝堂与军中一大毒瘤的功臣与强者。
尘埃，似乎暂时落定。
宸王府，听雪苑。
苏浅月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听着秋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太庙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当听到夜宸最后拿出“前朝玉玺”作为杀手锏时，她轻轻叹了口气。
“他到底……还是将云妃娘娘的旧案，公之于众了。”虽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姐，这下好了，四皇子倒了，以后就没人再敢害王爷和您了！”春桃高胸道。
苏浅月却摇了摇头。四皇子虽倒，但皇帝对夜宸的忌惮，只怕有增无减。而且，那“前朝玉玺”之事，是真是假？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这一切，远未到真正结束的时候。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她望着那纷飞的雪花，心中却想起了那日他递来的暖玉手炉，和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未来的路，或许依旧坎坷，但至少此刻，他们携手，闯过了最凶险的一关。
房门被轻轻推开，夜宸坐着轮椅，悄然入内。他挥退了侍女，来到她的榻前。
“都结束了？”苏浅月轻声问。
“暂时，告一段落。”夜宸看着她，目光深沉，“你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苏浅月微微一笑，“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夜宸凝视着她的笑容，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锦被上的、未受赡左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习武之饶薄茧，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
苏浅月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只是抬眸，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以后，”夜宸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不必再为本王挡剑。”
他顿了顿，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的命，同本王的一样重要。”
苏浅月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遍全身。她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掩饰的认真与某种深藏的情感，脸颊微微泛热，终是缓缓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窗外，雪落无声。室内，暖意渐生。
尘埃落定，而属于他们的故事，似乎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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