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还没大亮透，陆阳就被一股熟悉的香味从睡梦里勾了出来，是油炸食物的焦香、油香混合着面香、肉香的复合气味，直往鼻子里钻。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窗外色泛着鱼肚白。外屋地传来“刺啦刺啦”的声响，伴随着刘美兰轻微的走动声和锅铲碰撞声。
“妈，这么早就开始炸上东西了？”陆阳揉着眼睛，趿拉着鞋走出西屋。
只见外屋地灶台边，刘美兰系着围裙，正麻利地用长筷子翻动着油锅里金黄酥脆的吃食。
陆瑶和陆娜两个丫头，早就穿戴整齐，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似的守在锅台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油锅，脸上满是期待。
“哥！你醒啦！”陆娜看见陆阳，兴奋地指着锅里，“妈炸萝卜丝丸子了！可香了！”
“嗯，闻着了。”陆阳吸了吸鼻子，那香味确实诱人。大年三十一大早炸东西，是家里的老规矩，炸好的货能存放好些，既是过年待客的硬菜，也是孩子们最爱的零嘴。
刘美兰回头看了儿子一眼，手上动作不停：“醒了？快去洗把脸精神精神。这都炸完一锅了，你俩妹妹这馋虫，撵都撵不走，炸出一样尝一样，肚子都快成鼓了！”
话间，一锅萝卜丝丸子炸好了，刘美兰用漏勺捞起来，控了控油，倒在旁边准备好的大搪瓷盆里。金黄的丸子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萝卜的清甜和油炸的焦香。
“慢点吃，烫！”刘美兰话音刚落，陆瑶和陆娜已经迫不及待地各捏起一个，一边吹气一边口咬下去，烫得直吸溜嘴，却一脸满足。
“妈，还有啥要炸的？我帮你。”陆阳洗漱完，挽起袖子走过来。
“不用你，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就等着吃现成的吧。”刘美兰着，又把切好的裹着面糊的带鱼块下进油锅，“刺啦”一声，油花翻滚，鱼肉的鲜香立刻弥漫开来。
接着，是提前腌好的酥肉、改好花刀的茄子段、切成滚刀块的地瓜块，……刘美兰有条不紊地操作着，油锅一直没闲着。
每炸好一样，陆瑶和陆娜总能第一时间“尝鲜”。陆阳也忍不住捏了个刚出锅还烫手的酥肉扔进嘴里，外酥里嫩，咸香可口，确实是过年才有的味道。
“你俩馋猫，少吃点，一会儿还吃不吃饭了？”刘美兰看着俩闺女那馋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就吃一点点嘛，妈炸得太好吃了！”陆娜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
当最后一样炸货出锅时，色已经大亮。刘美兰把所有的炸货分门别类放好，盖上半透明的纱布。
“行了，你爸也该起来了。你俩，别光顾着吃，去把春联和福字找出来，等你爸吃完饭，咱们贴对子！”刘美兰对还在围着炸货盆打转的两个丫头道。
“哎！贴对子咯！”陆瑶和陆娜欢呼一声，终于把注意力从吃的上移开，跑进里屋去翻找年画和对联了。
陆山河果然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披着棉袄从东屋出来，看到满盆金黄的炸货，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笑意：“嗬，这一大早就弄这么香，还让不让人睡个懒觉了？”
“还睡懒觉？太阳都晒屁股了！”刘美兰一边收拾着灶台，一边笑道，“赶紧洗脸吃饭，吃完好贴对子，一大堆活等着呢！”
“急啥，这才几点呢。”陆山河嘴上着，动作却不慢，麻利地洗漱完，坐下吃早饭。早饭简单，就是昨晚剩下的饭菜热了热，就着新蒸的馒头。
吃完饭，陆瑶和陆娜早就把一卷卷红艳艳的春联、福字和挂钱抱了出来，摊在炕上。
“爸，浆糊！还没熬浆糊呢！”陆瑶提醒道。
“对对对，差点忘了这最重要的。”陆山河一拍脑袋，对刘美兰，“美兰，快，舀点白面，熬点浆糊，要稠糊点的，粘得牢！”
“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发话呢。”刘美兰应着，从面袋里舀出半碗白面，倒进锅里，加上水，放在还有余火的灶上，用筷子不停地搅拌。不一会儿，面糊就变得粘稠透明，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浆糊的独特气味散发出来。
“浆糊好咯！”刘美兰把热乎乎的浆糊锅督外屋地。
贴春联是过年的一项重要仪式，全家人都要参与。陆山河是主力，负责刷浆糊、贴正；陆阳个子高，负责贴高处；刘美兰和两个女儿则负责传递、看位置、指挥“歪了歪了，往左点再往左点”。
先从院门开始。陆山河用一把旧刷子，蘸着热浆糊，均匀地刷在门框上。陆阳则拿着上联，心翼翼地比对着位置，在父亲的指挥下，稳稳地贴上去，用手掌抚平。接着是下联，最后是横批。
红底黑字的春联往门上一贴，过年的气氛瞬间就出来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陆瑶仰着头，声念着门上的对联，虽然不全懂，但觉得很有味道。
“念得好！我闺女有学问！”陆山河笑着夸了一句。
接着是屋门、仓房门，甚至连鸡窝狗舍都没落下，都贴上聊“福”字或“六畜兴旺”的红纸条。
最后是贴“福”字。屋里屋外的门上、墙上、箱柜上，甚至水缸、米缸上，都要倒贴着大大的“福”字，寓意“福到了”。
“福字要倒着贴！倒着贴！”陆娜抢着把一个福字递给陆阳，兴奋地指挥着。
“知道啦，管家婆。”陆阳笑着，把福字倒过来，仔细贴好。
贴完春联福字，又开始贴挂钱。五颜六色、刻着吉祥图案和文字的挂钱，贴在门楣、窗棂上，风一吹，哗啦啦响，既好看又喜庆。
忙活完这些，已经快中午了。虽然只是贴贴画画，但爬上爬下，来回折腾，一家人额头上都见了汗，脸上却都红扑颇。
看着焕然一新的家门和院落，到处是耀眼的红色，年的味道愈发浓郁醇厚。
“这下像过年的样子了！”陆山河拍拍手上的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刘美兰也笑着：“可不，贴上对子，这心里才算踏实了。”
贴完春联，刘美兰顾不上歇口气，喝了一碗水，便又系紧围裙，一头扎进了外屋地的厨房。
真正的忙的时候才刚开始。今要做的菜，可不是平时的一锅炖菜能比的，鸡、鱼、肉、蛋，样样都得有，还得讲究个吉利彩头。
“阳子，别闲着了！赶紧去鸡窝里拎一只公鸡出来，宰了褪毛！他爸，你把那大鱼收拾出来，刮鳞去鳃，肠肚都弄干净！瑶瑶，娜娜，你俩把这盆蒜剥了，再把这把葱洗了！”刘美兰站在厨房中央，开始吩咐大家都忙起来。
“得令！”陆阳应了一声，出门去鸡窝里抓鸡。陆山河也放下茶杯，挽起袖子去收拾大鲤鱼。陆瑶和陆娜则乖乖地搬来板凳，坐在盆边开始剥蒜。
陆阳在院子里手脚麻利地杀鸡、烫毛、开膛，处理干净后，把光溜溜的白条鸡拎进来。刘美兰接过去，手起刀落，“砰砰”几下，将鸡剁成均匀的块状。
另一边，陆山河也把大鱼收拾利索了，鱼身打上花刀，准备红烧。
“刺啦——！”
一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扔进热锅，炼出油脂，然后加入葱姜蒜、大料、花椒爆香，再下入大鲤鱼，煎至两面金黄，烹入酱油、料酒，加热水开始炖煮。
另一个灶眼也没闲着，大锅里烧着水，准备焯烫五花肉和肘子。整块的五花肉和硕大的猪肘子下水煮沸，撇去浮沫，煮至断生捞出。五花肉一部分切成厚片，准备做香芋扣肉；另一部分切成方块，要做成油亮红润的红烧肉。肘子则要酱香浓郁，炖得酥烂脱骨。
排骨斩成段，先用油煸炒，再加糖色、酱油、香料，倒入开水，火慢炖，直到骨酥肉烂，汤汁收浓，变成诱饶酱红色。
猪里脊切成粗条，挂上湿淀粉糊，下油锅炸至外酥里嫩，再另起锅烹入糖醋汁，快速翻炒均匀，便是孩子们最爱的酸甜口锅包肉（或糖醋里脊）。
早先炸好的刀鱼块，此时只需用葱姜蒜、酱油、醋和少许糖烧制一下，便是一道鲜香可口的家常烧刀鱼。
茄子夹上肉馅，裹面糊炸成的茄盒，现吃酥脆，回锅一蒸或一烧，则别有一番风味。
光是肉菜就已经让人眼花缭乱，素菜和凉菜也同样不能含糊。
酸菜丝洗净，和煮熟的五花肉片、血肠一起，放入大骨头汤里咕嘟着，这便是东北年夜饭桌上必不可少的酸菜白肉血肠。
泡发好的黑木耳、黄花菜，和肉丝、黄瓜片一起清炒，清爽解腻。
干豆腐切丝，和白菜心、胡萝卜丝一起，用炒熟的肉酱一拌。
嫩绿的菠菜用开水焯烫后，过凉，挤干水分，加上蒜末、盐、醋、香油一拌，清口的很。
刘美兰在两个灶台之间来回穿梭忙碌，陆阳和陆山河则全力配合。
陆阳主要负责需要力气的活，比如剁骨头、看火候；陆山河则刀工细腻，切肉切菜丝是条是片，厚薄均匀。
两个丫头也没闲着，剥蒜、递盘子、跑腿传话。
整个下午，陆家院里都飘荡着复杂而诱饶香气，各种肉香、油香、酱香、酸香交织在一起，勾得人馋虫大动。
随着时间来到下午，一道道菜肴陆续出锅，被心翼翼地端进里屋，摆放在早已擦得锃亮的大桌上。
陆阳家吃三顿饭，这顿下午吃，晚上还要吃一顿饺子。
鸡、鱼、肘子、排骨、红烧肉、锅包肉、烧刀鱼、茄孩鸡炖蘑菇、酸菜白肉血肠、炒木耳黄花、炒肉拉皮、凉拌菠菜、蒜苔炒肉、炒鸡蛋……林林总总，足足十六个菜，将偌大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琳琅满目，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和满足。
“齐活！”刘美兰解下围裙，长长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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