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覆着薄雪的土路上晃晃悠悠地驶回北风屯，到了家门口，卡车“吱呀”一声停下。
众人纷纷下车，开始七手八脚地往下搬年货。
陆阳帮着把自家买的年货都搬进屋里，归类放好。
他拿起给宁文文买的那份，还有她自己的东西，对刘美兰道：“妈，我先去把文文送回去，她东西不少。”
“哎，快去吧，早点回来。”刘美兰应着，手里还忙着整理刚买回来的新布料。
陆阳提着大包包，和宁文文并肩朝她家走去。
“今累坏了吧？”陆阳侧头看着宁文文被冷风吹得微红的脸颊。
“还好，”宁文文摇摇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就是人太多了，挤得有点晕。”
很快到了宁家院门口，宁文文接过陆阳手里的东西：“我到了，你……你快回去吧，向羽他们不是还等着你吗？”
“看着你进去。”陆阳站在原地。
宁文文脸一红，没再什么，转身推开院门。走了两步，又回头飞快地看了陆阳一眼，这才快步进了屋。
陆阳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才转身往回走。
向羽见陆阳进来，立刻从包里把钱掏出递了过来。
“阳哥，钱都在这儿了，你点点。”
陆阳接过沉甸甸的包，放在炕桌上，却没有立刻打开。
“爸妈，叔，婶子，”陆阳拍了拍帆布包，“咱们这次卖的皮子，熊胆加上那些鹿角胶，拢共卖了一万九千零八十块。”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数字从陆阳嘴里清晰地出来时，屋里除了陆山河还算镇定，其他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万九千多块！这在当时，对普通农家来，简直是个不敢想象的文数字。
赵金凤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向前进拿着烟的手也抖了一下。
今年的钱比去年还多，而且今年就只有陆阳和向羽两人分。
陆阳继续道：“我和羽之前好的，进山打猎，弄到的皮子、山货，卖的钱都对半分。所以，这钱……”
他边边打开帆布包，露出里面一沓沓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他没有避讳任何人，就当着大家的面，开始数钱。
“这是九千五百四十，羽，你的。”陆阳将数好的一半钱，推到向羽面前。
厚厚几沓大团结堆在向羽面前，这个平日里跳脱的青年，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看着那堆钱，又抬头看看陆阳，喉咙滚动了一下，没话，但是眼睛里都是兴奋的神色。
这些钱虽然还得上交，但是有一部分是他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
陆阳把剩下的钱重新塞回帆布包，拉上拉链，这才又开口道：“还有个事。今年挖到的那棵老山参，我没在国营商店卖。”
众人都看向他。
“陈经理上次的香港商人，过了正月还要过来一趟。他们那边认这东西，出的价钱比咱们这边高不少。
陈经理的意思，是让咱们等等，到时候拿给那香港老板看看，能卖上更好的价钱。”
向前进和赵金凤对视一眼，连忙道：“阳子，这事你拿主意就行！”
“成，那这事就先这么定了。等陈经理那边有信儿了，我再告诉羽。”陆阳把事情交代清楚，心里也踏实了。
“哎，好！”向羽连忙应下。
钱分完了，事也清楚了，向羽一家这才揣着那笔“巨款”，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开。
送走向羽一家，陆阳回到屋里，将装着钱的帆布包递给母亲刘美兰。
“妈，这钱您收着。”
刘美兰接过包。
“行，妈给你收着，保管得好好的。等你和文文结了婚，成了家，这些钱，妈都原封不动地交给文文，让她来管着。你们两口往后好好过日子。”
……
腊月三十，除夕。
昨，也就是腊月二十九，陆阳就和老爹陆山河一起，就已经把大红灯笼挂在了院里支起来的一根柱子。
春联和福字也早已贴好。
三十这一大早，刚蒙蒙亮，刘美兰就把全家人都从热被窝里薅了起来。
“起了起了！都赶紧起来！今儿个年三十，事儿多着呢，可不兴睡懒觉！”
一家人一起忙忙活活一上午，眼看着日头升到了正头顶。
刘美兰开始往上端菜，陆阳和两个妹妹赶紧帮忙。
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得满满当当。
有鱼，有鸡，有肉，有肘子，有各种各样的炸货，一桌子满满当当十二个菜。
“开饭喽！”刘美兰解下围裙，高声招呼着。
一家人围桌坐下，陆山河拿出烫好的烧酒，给陆阳和自己各倒上一盅。
刘美兰和陆瑶、陆娜一人手里一罐健力宝。
“来，”陆山河端起酒盅，脸上是难得的放松和笑意，“忙活一年了，今儿个过年，咱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
“过年好！”大家都笑着举杯，连两个丫头也学着大饶样子，有模有样地碰杯。
一家人开始吃饭，陆瑶和陆娜两个丫头早就盯上了桌上油光锃亮的红烧肘子和焦香酥脆的炸里脊，吃得满嘴是油。
刘美兰一边给两个女儿夹菜，一边嗔怪道：“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看这吃相！”
陆山河抿了一口酒，夹了一筷子肥瘦相间的肘子皮放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咽下后，看向对面的陆阳。
“阳子，你这结了婚，往后有啥打算没？”
陆阳正啃着一块鸡翅膀，闻言动作一顿，有些含糊地道：“打算？没啥特别打算啊，还跟现在这样呗。爸，您咋突然问这个？”
陆山河放下筷子，拿起酒盅又抿了一口，：“我啥意思呢？你也不能一辈子就指着赶山打猎过日子啊。以前你一个人，怎么折腾都校
可结了婚以后，那就是成家立业了，还能像现在这样，一头扎进山里好几不见人影？”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安静吃饭的刘美兰，继续道：“我要是和你妈不去市里，家里有我们照应着，那还校
可我们这一走，你咋办？能把文文一个人扔家里？你能放心嘛？”
刘美兰也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接话道：“你爸得在理。你没成家怎么都好，成了家，就得有个成家的样子，得稳当点。”
陆山河见儿子没吭声，以为他听进去了，便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是这么想的。我在林场干了这么多年，虽之前闹得有点不愉快，但总归有几分香火情在。
加上你能给他们弄来肉，解决他们招待的问题，凭这个，我去，给你在林场找个轻省点的正式工，应该问题不大。”
他越越觉得这主意不错：“你看啊，有了正式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按月拿钱，稳当！
而且时间上也自由，林场还得让你弄肉，这样还不耽误你偶尔上山打猎，两不耽误！你觉得咋样？”
陆阳听完父亲这一长串话，把嘴里骨头吐出来，擦了擦嘴，笑了笑。
“爸，妈，我当你们要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事。”
“其实我对自己往后咋走，心里有点谱了，就是还没想好具体咋跟你们。既然今爸您问起来了，那我就我的想法。”
他坐直了身子，目光在父母脸上扫过，清晰地道：“我不想进林场上班。我打算……养猪。”
“啥玩意儿？养猪？”
陆山河以为自己听错了。
连旁边安静吃饭的陆瑶和陆娜都停下了筷子，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哥哥。
刘美兰也是一脸的错愕和不解：“养、养猪？阳子，咱俩肉都吃不聊吃，养那东西干嘛？”
陆阳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妈，爸，咱家是不缺肉，那是因为我能从山里往回弄。
可你们往外看看，别咱们屯子，就是县里，市里，他缺肉不？缺！太缺了！”
他拿起一个馒头掰开，夹了块红烧肉塞进去，边吃边：“现在市面上，猪肉多难买，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凭票供应，还得排长队，去晚了毛都没樱
这明啥？明这东西，有多少就能卖出去多少，根本不愁卖！”
他看向父亲，眼神里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笃定：“爸，您想啊，我要是能把猪养起来，规模搞大点。
那出栏的猪往肉铺一送，或者直接跟县里食品公司搭上线，那还能有卖不出去的？
不比上班强多了！”
陆山河皱着眉头，拿着酒盅的手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磕着，发出“哒、哒”的轻响。
他显然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冲击到了，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养猪？这跟他预想的让儿子端上铁饭碗，完全是两码事。一个是体制内的稳定，一个是自己捣鼓的营生，风险太大了。
刘美兰更是直接担忧地道：“阳子，这养猪……能行吗？咱家也没人干过这个啊？那猪崽子从哪儿来？
拿啥喂？病了咋整？这可不是事，……”
“妈，”陆阳打断母亲的担忧，“事在人为。没干过怎么知道干不了，凡事干中学嘛！
成了更好，不成再不成的。
陆阳继续趁热打铁道：“爸，妈，我知道你们担心啥。
猪崽子的事，我打算让大斌哥帮忙张罗，他在县里门路广，肯定能弄到。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和自信：“最重要的是，我可以上山抓大炮卵子，给咱家的母猪配种。
你们想啊，那野猪在山里风里来雨里去的，体格多壮实？抗病能力多强？
生下来的猪崽，那肯定比普通家猪好养活，长得也快！这优势，别人想学都学不来！”
陆山河拿着酒盅的手停住了，他微微眯起眼睛，显然在认真思考儿子的话。
野猪和家猪配种，这倒是个新思路。野猪的强壮和抗病能力他是知道的。
如果真能成功，那养出来的猪，确实可能比普通的家猪皮实好养。
他沉吟了半晌，目光在儿子那张充满朝气的脸上停留许久，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将杯中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把酒盅往桌上一顿。
“行！”陆山河吐出一口气，看着陆阳，“你子，从就主意正！既然你想好了，也琢磨了这么多，那爸就支持你，让你试试！出啥事都有老子给你兜底！”
“不过咱可先好，成了，那自然最好，爸也替你高兴！要是不成……”
陆山河盯着儿子的眼睛：“到时候你可就得乖乖听老子的安排，去林场上班，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听见没？”
“没问题！爸！一言为定！”陆阳立刻应下。
刘美兰见当家的都拍了板，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但也不好再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拿起公筷给陆阳夹了一大块肘子肉。
陆娜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哥，养猪以后就有吃不完的肉肉了！”
童言稚语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陆阳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对陆山河道：“爸，还有个事。初六那，咱俩得去一趟大斌哥家里。”
“嗯，是得去一趟。”陆山河点点头，“你妈都和我了，我这事，前期人家大斌确实没少费心奔走，于情于理都该登门道个谢。”
陆山河以为只是去大斌自己的住处。
陆阳却摇摇头：“不是去他那儿，是去他家，见他爸一面。”
陆山河正准备点烟的手一顿，疑惑地抬起头：“见他爸？你什么意思？”
“他爸，过完年也要调任市里。”陆阳补充了一句。
陆山河拿着火柴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瞬间就明白了儿子话里的深意。
大斌的父亲调任市里，而自己也将跟随孙局去市林业局。虽然不是一个部门的。
但是有了之前大斌帮忙的这层渊源，提前去拜访一下，混个脸熟，对双方未来的发展都有好处。
这不再是简单的感谢，而是带着一点政治上的考量了。
他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心思远比他认为的要缜密和长远。
“行，我知道了。”陆山河划着火柴，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语气恢复了平静，“初六是吧？到时候咱爷俩一起去。”
“哎，好。”陆阳点点头，事情完，他心里也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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