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三日，藤架被裹成个白胖的绒球。方旭推开院门时，积雪没到了膝盖，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藤架旁，用扫帚扫开表面的雪，露出底下的防冻膜——膜上的冰花冻得更厚了，像层透明的铠甲，把稻草与暖地炭的暖意牢牢锁在底下。
“不知道根须在底下做什么呢？”梳羊角辫的姑娘踩着木屐，在雪地里画着圈，“是不是在悄悄话？”
方旭笑着摇头，却忽然想起昨夜的梦：梦里他变成了条根须，在冻土下游走，听见旧藤的根在讲去年焰络藤开花的热闹，继藤的根在数着离春还有多少日子，新核苗的根则在哼着月眠香里的调子，软乎乎的，像支没成形的歌。
“或许真的在话呢。”他蹲下身，耳朵贴着防冻膜，隐约能听到“簌簌”的轻响，混着暖地炭的“噼啪”声，像场地下的私语会。
火山部落的长老拄着拐杖，在雪地里踏出串深痕。“这雪下得好，”他用拐杖戳了戳藤架下的雪堆，“像给土地盖了层厚棉被，底下的暖意散不了，根须才能长精神。”他从袖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焰心丸”，是用焰果泥和炭粉搓的丸子，“埋在炭盆旁，能让热气更足，根须听着这火气，梦都做得旺些。”
孩子们抢着要埋焰心丸，扒开雪层和防冻膜，把丸子一个个丢进炭盆的透气口。丸子一遇热就化开，冒出股橙红色的烟，顺着膜下的缝隙钻进去，冻土下的私语声似乎更热闹了些。
冰原的守卒托雪橇送来“听雪器”，是个铜制的漏斗，倒扣在雪地上，能放大地下的声响。“这器能听见根须生长的动静，”字条上画着个贴在地上的漏斗，“雪越厚，声越清，像在听土地的心跳。”
方旭把听雪器放在新核苗旁的雪地上，耳朵刚凑上去，就听到阵细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桑叶，又像细沙在流动。“是新核苗在长根呢！”他招呼孩子们来听，望把耳朵贴上去，立刻瞪圆了眼睛：“真的！它在动！像在跟我们打招呼！”
月禾派来的信使踩着雪鞋来了，鞋底下的冰爪在雪地上划出“咯吱”声。他带来个“月音罕，是用月石做的盒子，打开后能发出柔和的嗡鸣。“月主这声音能和根须的私语相和，”信使把盒子埋在雪下，贴近防冻膜，“让它们在梦里也能听到月轮谷的消息，开春长得更有盼头。”
月音盒的嗡鸣透过雪层传下去，冻土下的“沙沙”声忽然变流，像跟着哼起了和声。方旭看着雪地上被震动出的细痕，忽然觉得这雪被下的私语，是场跨越维度的对话——火山的焰心丸送来了热辣的问候，冰原的听雪器架起了倾听的桥，月轮谷的月音盒奏响了共鸣的调，而根须们则用生长的动静，一一回应。
那位研究草木共生的老者也来了，他背着个木箱，里面是台“探根镜”。“这镜能透过冻土，看到根须的模样，”老者调试着镜片，“你看，旧藤的根在给继藤的根传养分呢，新核苗的根正缠着夜花的老根，像在撒娇。”
方旭凑过去看，果然见镜片里映出片交错的白影，粗的是旧藤的根，细的是继藤和新核苗的，它们相互缠绕，相互触碰，像群在黑暗里拥抱的伙伴。
暮色中，雪光映得地一片白。方旭坐在藤架旁的雪地上，听着听雪器里的“沙沙”声，看着探根镜里的根须相拥，忽然明白，这雪被下的私语，是生命最本真的对话。它们不用言语，只用生长的节奏、触碰的频率、气息的交换，诉着依赖与牵挂，积蓄着破土的力量。
夜渐深，月音盒的嗡鸣与根须的私语在雪下交融，像首温柔的摇篮曲。方旭知道，这些私语会被根须记在脉络里，等到开春雪化时，变成新枝抽出的脆响、新叶舒展的轻颤、新花绽放的宣言，告诉世界：最冷的日子里，我们从未孤单，在雪被下紧紧相拥，等着一起奔向春。
雪还在下，覆盖了所有的痕迹，却盖不住雪下的热闹。那些藏在冻土深处的私语，还在继续，像无数条看不见的线，把三藤的根、远方的牵挂、春的约定，紧紧缝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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