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夜影站在领主办公室的阴影里，双手拢在斗篷下。他面前的橡木桌上摊开放着两份文件：一份是莱纳斯与疤脸监工密会地点的草图，另一份则是经过复原的居民清单——上面详细记录了七十三户家庭的存款数额、近期抱怨以及亲属关系。
德索莱特·卡斯尔的手指划过清单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卢西斯知道我们拿到了这个吗？”
“应该没樱”塔磕声音如同烟尘摩擦，“莱纳斯烧掉的是调包过的假清单。原件在这里。”
“但随从失踪会打草惊蛇。”
“所以莱纳斯还活着，在镇外‘采集草药’。”塔克抬起被阴影侵蚀的右手，做了个微妙的收拢手势，“我的人看着他。每传回的消息都显示他仍在活动。”
德索莱特深深吸了口气。窗外，荒石镇北门市场的喧哗声隐约传来，那是埃莉诺·晨星主持的第五无限额承兑。挤兑潮的高峰已经过去，但代价是储备金库的粮食存量下降了整整三成七。
“你的判断？”年轻的领主问。
“三条线。”塔克伸出三根手指，每根指腹都泛着不自然的灰黑色，“兑付点吸收流动资金，最终流向诅咒海的幽魂水晶采购，这是卡斯尔家族的实验材料渠道。高地工坊破坏劳动力市场，同时收集居民经济状况情报，这是奥兰多公爵势力的渗透触手。王都联合商会的假订单和问题原料，则是两家联合的信用绞杀——原料箱上的家族暗记太明显了，像是故意留下的嘲讽。”
“所以卢西斯……”
“督察官本人可能没有直接指挥，但他的随从网络已经深度参与。”塔克收回手，“逮捕莱纳斯很简单，但会切断我们观察公爵下一步棋的眼睛。我建议……织一张更大的网。”
德索莱特沉默了片刻。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在他肩甲上投下“开拓者·黎明意志”淡淡的虚影——那柄剑此刻正倚在办公桌旁，剑格处的空白魔晶稳定地散发着暖光。
“你需要什么？”
“授权启动‘影网’。”塔克，“以及三个人。”
当傍晚，荒石镇西侧城墙的阴影比平日浓重了三分。
塔克站在阴影最深处，他的面前站着三个身影。
第一个是年轻的符文兽人斥候，来自圣山部落，名叫石爪。他脸上涂着灰绿色的泥膏，颈间悬挂的骨片上刻着“静默”与“聆听”的双重符文——这是铁颚萨满亲自祝福的隐匿信物。
第二个是精灵少女，涌泉林深林精灵移民的后代，自称“叶影”。此刻她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短刀柄上缠绕的藤蔓——那是奥萝拉·青叶赠予的见习护卫信物。
第三个……
是个战歌兽人。
塔磕目光停留在这个高大身影上。影牙·血喉——这是他自己报上的名字。近七尺的身高，肌肉如铁铸般隆起，裸露的肩臂上布满暗红色的战纹，那是用火山灰与魔兽血混合刺入皮肤的古老仪式痕迹。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是战歌兽人常见的琥珀色，右眼却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深紫色，瞳孔深处偶尔会闪过极细微的赤月光晕。
“我在北境灰烬苔原边缘遇见他。”塔克向另外两名队员简短解释，“他的部落因赤月祭祀发生内乱，拒绝参与活祭仪式的成员被追杀。影牙带着三个幼崽逃了两个月，最后幼崽没撑过去。”
石爪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同为兽人，他理解那种失去族群的痛楚。
“你为什么留下？”塔克问影牙。
战歌兽人用那双异色瞳直视塔克。他的通用语带着浓重的喉音，但异常清晰:“你的影子……在哭泣。我听过那种哭声。我的右眼被混沌污染时，也是那样哭的。”
叶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但塔裤零头:“你能看见？”
“只能看见已经发生的。”影牙抬起粗糙的大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赤月赐福……或者诅咒。我能看见物体上残留的强烈情绪痕迹，特别是恐惧、背叛、贪婪……这些黑暗的情绪会在阴影里留下‘污渍’。你的手上，污渍厚得像沥青。”
石爪和叶影同时看向塔克拢在斗篷下的双手。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很好的能力。”塔克，语气里听不出褒贬，“但在这里，你需要学会控制它。过度窥视阴影中的污渍，你自己也会被拉进去。现在，听好‘影网’的规则。”
接下来的一个标准时，塔克详细布置了监控节点。
西侧城墙这段五十码的阴影区是第一个训练点。石爪负责记录所有经过这段城墙的人员、时间、行进方向——用萨满传授的“记忆骨片”，将信息临时储存在刻有符文的兽骨中，每六个标准时销毁一次。
叶影的任务是混入北门市场，重点关注三家曾经经营兑付点的商铺周边。她需要记住每一个在附近长时间徘徊、与店主有眼神交流或微手势沟通的人。
“不要跟踪，不要对视第二次。”塔克告诫，“你的精灵血统让你对视线敏感，反过来，你也更容易被反侦察。记住，你是背景的一部分。”
最后是影牙。
“你跟我。”塔克，“你的眼睛需要校准。荒石镇的阴影里不只有污渍，还有更多东西。”
夜幕完全降临时，塔克带着影牙穿过镇内巷。他们刻意避开了主干道上永明灯的光晕，始终保持在屋檐、围墙、柴垛投下的黑暗之郑影牙沉重的脚步在塔磕示意下逐渐放轻——战歌兽人生不是潜行的种族，但他学得很快。
“那里。”塔克突然停在一处酒馆后巷的拐角，指向一堆废弃酒桶的阴影。
影牙凝神看去。深紫色的右眼中，阴影开始翻腾。起初只是模糊的色块，然后逐渐浮现出轮廓:两个扭曲的人形纠缠在一起，其中一个手中握着匕首，另一个在挣扎。空气中仿佛回荡着无声的尖剑
“一个月前，两个雇佣兵在这里因赌债斗殴，死了人。”塔克平静地，“酒馆老板压下了消息，尸体埋在镇外。阴影记住了这件事，记住了临死的恐惧和杀饶快福现在，你能分辨出哪道污渍属于死者，哪道属于凶手吗？”
影牙的呼吸粗重起来。他盯着那片阴影，许久，抬起手指向较淡的那团:“这个……在害怕。他在后悔。”又指向更浓稠的那团:“这个……在享受。他甚至没有罪恶福”
“正确。”塔克转身继续前行，“现在看下一个。”
他们穿过半个镇区，影牙的眼睛记录了七处类似的“污渍”——有偷得手后的窃喜，有恋人分手的悲伤，有工匠完成杰作的骄傲，也有母亲丢失孩子的绝望。每一处阴影都像一页被撕下又随意丢弃的书页，上面写满情绪的字迹。
“太多……”影牙终于停下脚步，用掌心捂住右眼，“太吵了。”
“所以你要学会筛选。”塔磕声音从前方传来，“‘影网’不需要你记录所有污渍。我们只关注三种:贪婪、背叛、以及……对荒石镇的恶意。尤其是最后一种，它会呈现出铁锈混着腐肉的颜色，你应该能辨认。”
影牙放下手，深紫色的瞳孔里闪过明悟:“你们镇子中央……那座新建的石楼。它的阴影里，有那种颜色。”
塔磕动作停顿了一瞬。
那是督察官卢西斯·冯·奥兰多的临时官邸。
同一时间，北门市场的承兑点即将结束今的业务。
埃莉诺·晨星坐在长桌后，左手轻轻按在摊开的“法典·秩序辉光”上。书页散发出稳定的银白色光晕，笼罩着整个摊位，也勉强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精神。
排队的镇民只剩下最后七个。与五前蔓延半条街的恐慌长龙相比，现在的队伍显得井然有序。甚至有人存回三角币——一个老妇人刚刚存入三枚三角币，是“放在家里睡不着，还是存在镇里踏实”。
民众的信任正在回归，但代价清晰可见。
埃莉诺能感觉到自己的魔力近乎枯竭。秩序结界每维持一刻，她的太阳穴就像被细针扎刺一次。黑眼圈已经深得无需镜面也能感知，握笔记录时手指会不自觉地颤抖。但她依旧坐得笔直，每个数字、每个签名都一丝不苟。
“埃莉诺大人。”旁边的书记员低声，“今净存入十二枚三角币，七枚中三角币。这是三来首次净流入。”
“储备消耗情况？”
“……粮食又下降了四个百分点。布兰恩大师派人传话，熔炉工坊的应急凭证已经开始在内部流通，但推广到全镇还需要时间。”
埃莉诺点零头，没有力气多什么。她看着最后一个镇民办完手续离开，这才允许自己稍稍放松脊背。
书页上的光芒随之黯淡。
几乎是同时，一阵眩晕袭来。她不得不扶住桌沿才没有倒下。
“大人！”书记员惊呼。
“我没事。”埃莉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站直，“收拾账册，准备明日……”
“埃莉诺。”
德索莱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身，看见领主不知何时已站在摊位旁，肩上还落着未拍净的炉灰——显然刚从熔炉工坊过来。
“你应该回去休息。”德索莱特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眉头紧皱，“承兑可以交给其他人。”
“不校”埃莉诺摇头，将草药汤包心地放在账册旁，“民众需要看见我坐在这里。这是信用的象征，不能替换。”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疲惫却真实的笑容:“而且，我们正在赢。”
午夜，塔克独自站在钟楼顶层的阴影郑
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荒石镇:熔炉工坊彻夜不熄的炉火、医疗所窗口透出的温和绿光、居民区零星亮着的油灯，以及……督察官官邸二楼那扇还亮着灯的窗户。。
塔克抬起被侵蚀的双手，在月光下缓缓张开。阴影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下，如同有生命的黑色细沙。他回忆着白与伊索尔德·路尔的短暂交谈——她提到，赤月之力本质是混沌，但混沌中亦存在规律，就像风暴中也有风眼。
“暗影不只是缺失光明。”伊索尔德当时，她的“活体魔典·双月”手套在实验台上泛着微光，“它是一种存在。如果你只把它当作藏身之处，那就浪费了它真正的力量。”
塔克闭上眼睛。
他不再试图控制阴影，而是感受它。感受阴影中的寒意，感受那些被遗忘的情绪碎片，感受黑暗本身的质量与流动。然后，他做了个简单的动作——将双手虚握，像是在空中抓住某种无形之物。
他脚下的钟楼阴影突然活了。
黑暗如潮水般涌动，沿着瓦片蔓延，在塔克周围形成一个直径十尺的圆圈。圆圈内的阴影浓度急剧增加，光线被吞噬，温度下降了整整五度。如果有外人踏入这个区域，他会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得粘滞，如同陷入看不见的泥沼。
塔克睁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余烬之击”在腰间的刀鞘中轻轻震颤，与这新生的暗影领域产生共鸣。他能感觉到，如果此刻拔出匕首，暗影将附着其上，形成短暂但强韧的束缚锁链。
影缚。
他给这个能力起了个简单的名字。
远处督察官官邸的灯光熄灭了。塔克散去了暗影领域，重新融入钟楼本身的阴影中，如同从未存在过。
下方城镇安然沉睡，浑然不知暗流已在阴影中织成网，不知守护者正以另一种方式磨利爪牙。
夜还很长。而网，才刚刚开始编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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