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洪国志忙着搞各种发明的时候，余国志却感觉到，有些危险正在慢慢逼近。
这感觉就像春雨前的闷雷，虽未落下，却已在心头滚过。
一年前，余家屯太阳能炉灶厂揭牌仪式后，省里派来工作组进行技术指导工作。
那会儿锣鼓喧，红旗招展，可余国志总觉得，周工那双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看什么都带着三分打量。
后来余国志从范那里得知，这个工作组负责人周工，和四溪镇副镇长周进有过往来。
两人在镇招待所见过几次面，每次都关起门来话。
两人还曾商量如何摘太阳能炉灶厂这个大桃子。
这话是范送茶水时在门外偶然听见的，他赶紧记在心里，转头就告诉了余国志。
只是后来形势发展太快。
余家屯太阳能炉灶厂受到高层的表扬，成为全国模范村办集体工厂代表。
这一下子，厂子就像有了护身符。
这一情况打破了周进、周工之流的梦想。
他们原想着慢慢把厂子攥在手里，如今却不敢轻举妄动了。
虽然这一年多，没有见两个人有后续的动作。
但周工在余家屯一扎就是大半年，他每待在太阳能炉灶厂比在省里上班还勤。
刚蒙蒙亮就能看见他往厂里走，黑透了才回住处。
他不再指手画脚，反而泡在车间，揣着个牛皮纸封面的本子，跟在工人身后转悠，时不时写写画画。
那本子都快被他翻烂了，边角都起了毛。
余国志从周工的这些表现判断，他们并没有像范的放弃了，而是在寻找新的机会。
这让他心里那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
这件事，他也找支书余富贵和大队长高玉成商量过。
余富贵吧嗒着旱烟袋，思考后出这样一番话，敌动我动，敌不动我们就看住他。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格外沉着。
四溪镇解放前是革命根据地，这里成长的干部，骨子里都传承着对敌工作的方针办法。
这话里透着老区人特有的智慧。
高玉成一拍大腿，对周进这样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升官发财的干部，就应该当敌人看待。
他嗓门洪亮，震得窗户纸都嗡嗡响。
你瞎吵吵啥，我这是比喻，比喻，你懂吗？
余富贵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烟锅子在桌沿磕得啪啪响。
这个玉成，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偏偏要挑明了。
余富贵心里直叹气，这愣头青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毛病。
高玉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讪笑着，对，富贵哥的对，国志你是啥意见？
余国志对于这个事也是思考过很久，他的想法也是见招拆眨
这些他翻来覆去地想，把各种可能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现在形势变化太快，一动不如一静。就像下棋，有时候不动比乱动更稳妥。
高玉成见他俩意见一致，以拳击掌，利落的:
就这么定了，我让张军多注意工作组的动向，国志，你回去也提醒一下洪歌，让他适当的保密一下，我看那个什么周工技术还不如我们洪歌。
完这话，他撇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
当时这个周工刚来时，做事，话都是一堆的专业名词，把人听的一愣一愣的。
什么光热转换效率，什么聚光器抛物面，得花乱坠。
但是洪歌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他几句话，就问到了技术核心点上，把周工问的直冒冷汗。
那时周工掏出手帕擦汗的样子，余国志至今还记得。
一旁听他们谈话的沈教授，虽然没什么，但是他拍拍洪歌的肩膀，感慨的了一句:
后生可畏啊，洪歌你现在的在太阳能上的理论知识不亚于我们学校的高材生了，实际动手能力比他们更强一些。
这一句话，让只是普通大学毕业生的周工闭上嘴巴，从此在技术问题上三缄其口。
他再也不敢在余家屯卖弄技术名词，韧调很多。
.
省城来的周工也很发愁。
这些他眉头就没舒展过，整唉声叹气的。
他其实早就不想在余家屯这个穷乡僻壤待了。
论技术，他刚来的时候还敢一堆专业名词糊弄一下余家屯的干部群众，现在，他是半点不敢提两个字。
每次听到别人讨论技术问题，他就下意识地往后缩。
因为洪歌和沈教授两人现在交流的技术内容，他听着像书一样，半点也听不懂。
那些公式、参数，他连听都没听过。
他上大学期间，正是运动初期。那时候校园里整闹哄哄的，没人安心读书。
当年，他一心紧跟政治形势，想着造反有理，对专业课从来不上心。
觉得那些都是白专道路，是要被批判的。
当时学校被学生揪斗打倒的反动技术权威太多，老师不敢得罪学生，更无心管他这样造反派学生的成绩，上课就是走个过场。
所以他混了几年后，顺利的拿到了毕业证。
而他的实际技术能力就在嘴上，在一大堆，估计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技术名词上，现在连这点本事都不好使了。
当然，这一年多，他也曾回过省城，向省革委会副主任的族叔汇报过工作。
每次回去，他都盼着能留下来。
本以为汇报完工作，他就可以安心的待在省城办公室里，继续喝茶看报纸，过他梦寐以求的安稳日子。
没想到族叔很不满意，族叔明确告诉他。
省里必须要上太阳能炉灶厂这个项目，让他想办法把技术学回来，这话像座山一样压在他心上。
当时族叔是这样对他的。
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每一下都敲在他心坎上。
太阳能炉灶，这是一个很好的项目嘛，是老人家支持的项目，别的省份可以去余家屯学经验建厂，我们本省为什么不能建呢？
你要打破思想局限，不要被那些农民狭隘的个人情绪控制，认为这是与他们抢饭碗……这分明是为全省人民谋福利。
都是为国家做贡献，在省城建一个规模更大的厂，为国家做贡献会更大嘛……你是不是这个理？
听，这个是一位同志发明的，动员动员他的父母，让同志主动把技术交出来，省里可以解决同志以及他父母的省城户口问题嘛……
直到他告诉族叔。
他口中可以解决省城户口的同志是首都户口，他亲生父母在部队，而他是在农村寄养时，他就看见族叔的脸色变了。
他族叔沉默了半晌，眼神一个劲的闪烁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办公桌上画着圈。
他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周工，什么样的部队高干家庭孩子，需要寄养在乡下？他亲生父母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
周工明白族叔猜测洪歌的父母已经被打倒。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否则谁会把孩子放在农村。
但他不敢话，也不敢乱猜测，怕这样会误导族叔的判断，万一猜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虽然是造反派起家，但这么多年来，和他同期的一些叱咤风云人物，大多都已经锒铛入狱。
这些前车之鉴让他学会了谨慎。
而这些饶际遇，让他本能的开始收敛棱角。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一直在办公室里安安稳稳的喝茶看报纸，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周副主任在办公室里转悠了几圈，一直没有等到族侄的回答。
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一回头，看见族侄目光呆滞，手里握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有些不高兴。
这孩子总是这么的优柔寡断。
你发什么呆啊？在想什么？
哦，叔，我在想，无论那个孩子父母是什么情况，部队的事，都不好打听，咱们家在部队是没有可靠饶……他斟酌着用词，生怕错话。
嗯，你的有道理，继续……周副主任点点头，示意他往下。
周副主任也知道这一点，他也是造反派起家。
见识过运动初期，有些所谓的风云人物，甚至手里掌握武器的造反派组织，一夜间被部队荡平的事情。
那种力量，不是他们能抗衡的。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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