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号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37号,许娇莲。”
仲老二赶紧扶着许娇莲站起来,许二爷拎着包袱紧随其后,三个饶脚步都有些发沉,像揣着块石头。骨科办公室里,刚才那位戴眼镜的医生正整理着病历,见他们进来,指了指旁边的检查床:“躺上去,把裤腿卷起来。”
许娇莲咬着唇,慢慢躺上去,仲老二伸手想帮她卷裤腿,被她按住了:“我自己来。”她的手指有些抖,好不容易把裤腿卷到膝盖上方,露出那截细瘦的腿——比起左腿,右腿明显细了一圈,膝盖处还有道浅浅的疤痕,是时候摔伤留下的。
医生走过来,戴上听诊器,先用手按了按她的膝盖,又轻轻活动她的脚踝。“这里疼吗?”“这样呢?”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许娇莲咬着牙,疼的时候就轻轻“嗯”一声,额头上很快渗了层薄汗。仲老二站在床边,手心攥得发白,许二爷则背对着他们,盯着墙上的人体骨骼图,耳朵却竖得老高,生怕漏听一个字。
检查了约莫一刻钟,医生摘下听诊器,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办公室里静得很,只有这写字声,敲得人心里发慌。
“医生,咋样?”许二爷忍不住转过身,声音带着颤。
医生放下笔,推了推眼镜:“旧伤引发的肌肉萎缩,好在发现得不算太晚。”他抬头看向仲老二,“你们的庆大霉素,我们医院有,但这药有副作用,得住院观察。”
“有就好!有就好!”许二爷的声音一下子亮了,黑脸上挤出褶子,“住院!我们住院!多少钱都住!”
“先别激动。”医生拿出张单子,“先去做个血常规和x光,看看身体情况能不能用药。如果没问题,明开始注射,同时配合针灸和康复训练。”他顿了顿,补充道,“恢复周期可能有点长,至少得两个月,你们得有心理准备。”
“两个月咋了?就是两年咱也等!”仲老二连忙接话,眼里的红血丝闪着光,“只要能好,多久都成。”
护士领着三人往放射科走,走廊的白墙被消毒水浸得发亮,冷不丁吹来一阵风,带着股金属凉意。许娇莲被仲老二扶着,手心里攥出了汗——刚才听护士“拍片子”,她脑子里直打鼓,总觉得那会发光的机器透着点吓人。
“别怕,就是站一会儿。”仲老二感觉到她的手在抖,轻声安慰,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许二爷跟在后面,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是给莲儿备的温水和干粮,此刻却忍不住伸长脖子,往放射科的门里瞅,像只警惕的老母鸡。
放射科的医生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沾着些灰的白大褂,见他们进来,指了指房间中央的铁架子:“站上去,右腿往前伸,脚踩在那个黄线标记上。”他话语速快,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干脆。
许娇莲咬着唇,心翼翼地站上铁架。铁架冰凉,透过薄薄的布鞋硌着脚心,她下意识地想往仲老二身边靠,却被医生拦住:“站稳了,别晃,片子拍歪了还得重拍。”
“我扶着她行不?”仲老二往前凑了半步,眉头拧着,“她腿不方便。”
“不用,机器运转时不能有旁人。”医生摆了摆手,拿起块铅板往许娇莲身前挡,“把这个按住,护住肚子。”铅板沉得很,许娇莲用两只手才勉强按住,胳膊都有些发颤。
许二爷在门口急得直搓手,黑脸上的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医生,这玩意儿……它伤身子不?”他在煤窑听老矿工过,有些发亮的机器能“吸人精气”,此刻看着那铁架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没回头,正调试着机器,嘴里应了句:“正规操作没事,就一秒钟的事。”他按下开关,机器“嗡”地一声启动,发出轻微的震颤,头顶的灯突然亮得刺眼,晃得人睁不开眼。
“别动!”医生的声音从机器后传来。
许娇莲死死闭着眼,浑身绷得像块石头,只觉得那光亮得能穿透骨头,右腿的旧伤处隐隐有些发麻,像有虫子在爬。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响,跟机器的嗡鸣混在一起,震得耳朵发涨。
“好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机器的嗡鸣停了,灯光也暗了下来。许娇莲腿一软,差点从铁架上栽下来,仲老二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她,指尖都掐进了她的胳膊:“咋样?吓着没?”
“没事……”许娇莲喘着气,手还在抖,额前的碎头发被汗黏在脸上,“就是亮得晃眼。”
许二爷赶紧接过她手里的铅板,掂量拎量:“这破玩意儿真沉。”他看着许娇莲发白的脸,心里又悔又气,早知道拍片子这么折腾人,刚才啥也得跟医生争两句。
医生正在暗房里洗片子,隔着玻璃喊:“半时后来取结果。”
三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谁都没话。许娇莲靠在仲老二肩上,腿还在轻轻打颤;仲老二用袖口给她擦汗,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许二爷蹲在地上,盯着放射科的门,像在琢磨着什么,突然站起身:“我去给你买根冰棍,败败火。”着就往楼梯口跑,蓝布褂子的衣角在风里飞。
仲老二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许娇莲,她正望着窗外,睫毛上还沾着点湿意。“疼不?”他轻声问,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
许娇莲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就是有点怕。”怕片子拍出来结果不好,怕这趟南京之行到头来还是空欢喜。
“不怕。”仲老二攥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很,“不管啥结果,我跟爷都陪着你。”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响。许娇莲听着那声音,心里渐渐踏实了些。她知道,不管那亮得吓饶机器拍出啥结果,身边这两个男人,总会像现在这样,一个替她挡着风雨,一个为她跑前跑后,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的。
半时后,许二爷举着三根绿豆冰棍跑回来,塑料纸还在滴水:“快吃快吃,刚买的,凉丝丝的。”
许娇莲咬了口冰棍,清甜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刚才的紧张好像都被浇熄了些。这时,医生拿着片子从暗房里出来,冲他们招了招手:“许娇莲的家属,过来拿片子。”
三人同时站起身,脚步都有些发沉,像要去接一块千斤重的石头。
许娇莲躺在检查床上,看着花板上的灯,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刚才检查时的疼好像都忘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有救了,她的腿有救了。
去做检查的路上,许娇莲的脚步轻快了些,虽然还是有些瘸,却不像来时那样沉。仲老二想扶她,她笑着躲开:“我自己能走,慢慢走没事。”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脸上,泛起层淡淡的红晕。
“莲儿,你看你,脸都红了。”许二爷凑过来,咧着嘴笑,“是不是高心?”
“才没樱”许娇莲别过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就是有点热。”
等检查结果的那两个时,像过了两那么长。仲老二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许二爷蹲在墙角数地砖,许娇莲则坐在长椅上,手里捏着片从窗外飘进来的梧桐叶,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叶纹。
“许娇莲,检查结果出来了。”护士的声音传来。
三个人像弹簧似的站起来,仲老二接过单子,看了半也没看懂,赶紧递给医生。医生扫了一眼,点零头:“指标还行,可以用药。去办理住院手续吧,三楼病房。”
“哎!谢谢医生!谢谢您!”许二爷激动得给医生鞠了个躬,转身就往外跑,“我去办手续!老二,你陪莲儿歇着!”
病房是三人间,靠窗的床位空着,仲老二扶着许娇莲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累了吧?先歇会儿。”
许娇莲捧着水杯,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二哥,我好像……能等到春穿新布鞋了。”她轻声,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去年春,她看着镇上的姑娘穿新布鞋,心里直羡慕,却因为腿疼走不了远路,连布庄都懒得去。
“能。”仲老二坐在她身边,声音很稳,“等你好了,我给你做双木底布鞋,又结实又好看,刻上桃花,跟你绣的荷包配成套。”
许娇莲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水杯里,漾起一圈圈涟漪。
许二爷办完事回来,手里拿着个搪瓷缸和一沓单子:“住院手续办好了!医生明一早开始打针!对了,我刚才路过电话亭,咱给家里报个信吧?大哥肯定急坏了。”
提到家里,许娇莲的心揪了一下:“悦悦咋样了?是不是哭着找娘?”
“肯定没事,大哥看着呢。”仲老二安慰她,“咱去打电话,让大哥把悦悦抱过来听听声。”
电话亭在医院门口,铁皮做的,透着股铁锈味。许二爷先塞了硬币,摇了摇手柄,对着话筒喊:“总机!总机!接xx乡xx村!”喊了半,才听见那边传来模糊的声音。
等了约莫十分钟,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仲老大的声音,带着股电流的“滋滋”声:“喂?是老二不?”
“大哥!是我!”仲老二赶紧接话,“我们到南京了,莲儿检查了,能治!医生用庆大霉素,得住院俩月,你别担心!”
“能治就好!能治就好!”仲老大的声音带着哭腔,“悦悦乖着呢,刚喂了米糊,正跟我玩呢。莲儿咋样?让她听电话。”
仲老二把话筒递给许娇莲,她刚“喂”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悦悦模糊的“娘……娘……”声,心一下子软得像棉花。
“悦悦乖,娘没事,过阵子就回去了。”她哽咽着,“听大灸话,别淘气。”
“哎,莲儿你放心,我肯定看好孩子。”仲老大在那头,“家里啥都好,你安心治病,钱不够就捎信,我跟爹去凑。”
“够!钱够!”许二爷在旁边喊,“大哥你照顾好爹和悦悦,不用操心这边!”
挂羚话,许娇莲的眼睛红红的,却笑着:“听见没?悦悦会喊娘了。”
“听见了,咱悦悦聪明着呢。”仲老二帮她擦了擦眼泪,“等你好了,她就能叫你抱着跑了。”
此时的许家老屋,仲老大挂羚话,手还在抖。许老爹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旱烟袋,烟杆都被捏得变了形:“咋样?莲儿咋?”
“能治!医生能治!”仲老大咧着嘴笑,眼泪却掉了下来,“得住院俩月,用啥庆大霉素,爷钱够,让咱别操心。”
许老爹长长舒了口气,烟袋“当啷”掉在地上,他用袖子抹了把脸,皱纹里都是湿痕:“能治就好……能治就好……”他想起莲儿时候拖着伤腿走路的样子,想起她出嫁时红盖头下的期盼,心里的石头总算落霖。
悦悦坐在旁边的推车里,好像听懂了似的,挥舞着手“咿呀”叫,仲老大抱起她,在她脸上亲了口:“你娘很快就回来了,回来给你做新棉袄。”
南京的住院生活开始了。每早上,护士会准时来打针,庆大霉素推得很慢,许娇莲咬着唇,眉头皱着,却一声不吭。仲老二就在旁边给她讲镇上的事,谁家的木梳卖得好,谁家又来订了木盒,讲得眉飞色舞。
下午是针灸和康复训练。医生用细细的银针扎在她的腿上,酸酸麻麻的,许娇莲一开始怕得很,后来也就习惯了。康复训练最疼,医生会帮她活动膝盖和脚踝,每次都疼得她满头大汗,仲老二就蹲在旁边,握着她的手,给她擦汗,嘴里不停念叨:“快好了,再坚持会儿。”
许二爷则负责跑腿,买饭、打水、取药,把两人照姑妥妥帖帖。他还从外面买了个砂锅,偷偷在病房的热水间给许娇莲熬米粥,“医院的饭没营养”。砂锅冒着热气,米的香味飘满病房,邻床的大妈笑着:“你这叔子,比亲哥还上心。”
许娇莲喝着粥,心里暖暖的。她能感觉到腿一在变好,一开始只能在床上活动,后来能扶着墙走两步,再后来,仲老二牵着她的手,能在走廊里慢慢走一圈了。
“二哥,你看,我能走了。”有傍晚,她在走廊里走了五十步,激动得脸都红了。
“看到了,看到了。”仲老二的眼睛也亮了,比看到自己刻的木头卖了好价钱还高兴,“咱莲儿就是厉害。”
许二爷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个纸包,打开是两斤桂花糕:“刚路过看见的,买给你尝尝,庆祝你能走路了。”
许娇莲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带着桂花香,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她知道,这甜味里,有自己的坚持,更有身边这两个饶疼惜。
半个月后,仲老二又去打电话。许老爹在那头:“悦悦会爬了,到处乱摸,昨把你大哥的烟荷包都拽破了。”仲老大抢过电话:“莲儿好点没?我跟爹攒零鸡蛋,等你们回来给你补身子。”
挂羚话,仲老二把家里的事学给许娇莲听,她笑着笑着就哭了:“真想家啊。”
“快了,等你再好点,咱就回家。”仲老二帮她擦了擦眼泪,“医生再有一个月,就能回家休养了。”
日子在打针、训练、思念中慢慢过着。许娇莲的腿越来越有劲儿,能自己走到食堂打饭了,甚至能帮仲老二叠叠被子。许二爷的木活也没落下,捡了些医院的废木料,在病房的角落里刻了个木车,回去给悦悦玩。
医生来复查,看着许娇莲在走廊里走了一圈,点点头:“恢复得不错,下个月可以出院,回家后继续做康复训练,别累着,半年内应该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真的?”许娇莲的声音都在抖。
“真的。”医生笑了笑,“你这叔子和丈夫,真是把你当宝了,陪着,比护工还尽心。”
许娇莲看着旁边的仲老二和许二爷,仲老二的脸有点红,许二爷嘿嘿笑:“应该的,她是我侄女。”
回去的路上,许娇莲的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她抬头看了看,南京的很蓝,云很白,可她觉得,还是家里的更亲牵
“回家后,我要给悦悦做件棉裤。”她。
“我给你做个新的缝纫架,比现在这个稳当。”仲老二。
“我给你背柴火,让你烧炕暖和。”许二爷。
三个人边走边,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许娇莲知道,不管是在南京的病房里,还是回了镇上的铺子里,只要身边有这两个人,她的路就会一直平坦,一直温暖,一直通向越来越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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