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的日头把积雪晒得冒热气,檐角的冰棱子化成细水,顺着瓦当往下滴,在窗台上积了个的水洼。许娇莲蹲在葡萄架下,手里攥着把铲子,正把仲老二昨儿从后山背回来的腐叶土往根下埋。黑褐色的土带着点潮湿的腥气,混着雪水渗进地里,像给架子喂了口营养餐。
“娘,我也来!”悦悦拎着个竹篮跑过来,篮子里装着她捡的碎瓦片,是要给葡萄架“铺地砖”。红棉袄的袖子沾了泥,她却不管不顾,蹲在许娇莲身边,用手往土里埋瓦片,动作笨拙得像只学啄木的麻雀。
“轻点埋,别伤着土里的根须。”许娇莲用铲子把她埋歪的瓦片扒出来,重新摆得齐整些,“这些瓦片能挡挡杂草,等暖了,葡萄藤好扎根。”
悦悦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指着远处喊:“娘你看!二哥在锯木头!”
仲老二果然在院角的老槐树下,正拿着锯子锯根粗松木。灰布棉袄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臂,肌肉随着拉锯的动作突突地跳。松木被锯得“吱呀”响,木屑像雪花似的飞出来,沾在他的发梢上,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盯着锯口,生怕锯歪了。
“他在给你做凳子呢。”许娇莲往女儿手里塞了块烤红薯,“前儿你葡萄架下没有坐的地方,你二哥记着呢。”
悦悦举着红薯跑过去,踮着脚往仲老二面前凑:“二哥,我帮你扶着木头!”
仲老二停下锯子,低头看她,红薯的甜香混着女孩身上的奶味飘过来,他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你站远点,锯子利着呢,别碰着。”他从兜里掏出块糖,塞到她手里,“去跟你娘玩,等会儿凳子做好了,先给你坐。”
悦悦捏着糖跑回来,举着给许娇莲看:“娘,二哥给的!是橘子味的!”
“知道你二哥疼你。”许娇莲替她剥了糖纸,看着她把糖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含着颗太阳。她往院角瞅,仲老二又开始拉锯,阳光落在他弓起的背上,灰布棉袄被汗浸得发深,却透着股不出的踏实。
晌午时分,许二爷扛着捆细竹竿进来,是从张家庄亲家那讨来的,编篱笆正好。“莲儿,你看这竹竿直溜不?”他把竹竿往地上一戳,黑布褂子上沾的草屑簌簌往下掉,“前儿听你想在葡萄架周围编个篱笆,防着鸡进去刨土,我特意挑的长竹竿。”
“爷费心了。”许娇莲赶紧往屋里让,“快进屋喝口热茶,外面风大。”
“不渴不渴。”许二爷摆摆手,抄起砍刀就往竹竿梢上削,“我先把竹梢削尖了,等会儿让老二帮着埋,这篱笆得扎深点,不然挡不住那几只芦花鸡。”
仲老大也来了,手里拎着个布包,打开是几穗干玉米,金灿灿的。“给葡萄架当肥料,”他把玉米穗往许娇莲手里塞,“我家那口子,玉米芯埋在土里能松土,比买的肥好使。”
院里又热闹起来。仲老二和许二爷埋竹竿,仲老大用细麻绳绑篱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混着笑声,把院外的鞭炮声都盖了过去。悦悦举着仲老二刚做好的木头凳,在篱笆边跑来跑去,红棉袄像团跳动的火苗,时不时被竹竿绊一下,惹得大伙直喊“慢点跑”。
许娇莲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头上,手里拿着针线,给仲老二补磨破的袖口。灰布棉袄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她用同色的线细细地缝,针脚藏得严严实实,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阳光透过刚编的竹篱笆照进来,在布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撒了把绿珠子。
“莲儿,你看这篱笆扎得咋样?”仲老二拎着捆麻绳过来,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她的针线笸箩里,溅起点细的水花。
许娇莲抬头看,竹竿插得整整齐齐,麻绳绑得松紧合适,像道绿色的墙,把葡萄架围得严严实实。“真好看,”她笑着点头,“比镇上地主家的篱笆还周正。”
“那是,也不看是谁扎的。”许二爷在旁边接话,手里还在削竹竿,黑脸上沾零竹屑,“等开春再在篱笆上种点牵牛花,紫的、蓝的,爬满了才叫俊呢。”
“我要种红色的!”悦悦举着凳子喊,“像我的棉袄一样红!”
“行!都种红色的!”许二爷拍着胸脯应,惹得大伙直笑。
仲老大把最后一根竹竿绑好,直起身捶了捶腰:“这篱笆够结实,别鸡了,就是狗也钻不进去。”他往葡萄架下瞅了瞅,“莲儿,你那腐叶土埋得浅零,等会儿我再帮你培点土。”
“谢谢大哥。”许娇莲放下针线,往屋里走,“我去烙几张葱油饼,晌午就在这儿吃,省得回家折腾。”
灶膛里的火很快烧旺了,鏊子上的葱油饼“滋滋”冒油,香味飘得满院都是。许娇莲翻着饼,油星溅在蓝布围裙上,她却顾不上擦,心里盘算着晚上给悦悦做件新罩衣,料子都备好了,是张嫂送的花布,上面印着鸭子,看着就俏皮。
“饼好了没?我闻着香味都快流口水了!”许二爷的大嗓门从院外传来,跟着是悦悦的笑声,想来是父女俩在追跑。
“快了快了!”许娇莲应着,把烙好的葱油饼摞在盘子里,金黄酥脆,上面撒的芝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吃饭时,几个人就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头上,围着个粗瓷盆,里面盛着许娇莲炒的鸡蛋韭菜,还有仲老大带来的腌萝卜。悦悦捧着半张葱油饼,吃得满脸是油,红棉袄上沾的芝麻像撒了把碎金子。
“莲儿这饼烙得,比镇上饭馆的还香!”许二爷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明儿让你二哥去集上多买点面粉,咱再烙一次!”
“爷就知道吃。”许娇莲笑着给他递了瓣蒜,“就着蒜吃,解腻。”
仲老二没话,只是默默地往她碗里夹鸡蛋,见她碗里的鸡蛋堆成了山,才停下来,自己拿起半张饼,口口地啃着。阳光落在他的侧脸,睫毛长长的,像在脸上投晾浅影。
许娇莲看着他,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刚认识他那会儿,他也是这样,话不多,却总把好东西往她碗里塞。那时候日子苦,一个鸡蛋要分着吃,他却总自己不爱吃蛋黄,全给了她和悦悦。
“二哥,你看这篱笆上的牵牛花,啥时候能种?”许娇莲突然问,想打破这有点发闷的气氛。
“等雪化透了就校”仲老二抬头看她,眼里的光亮亮的,“我去集上给你买种子,要最艳的那种,保证爬满篱笆。”
“我要看着二哥种!”悦悦举着油乎乎的手,“我还要给花浇水!”
“好,让你浇。”仲老二笑着刮她的鼻子,指尖沾的油蹭在她脸上,像画晾胡子。
吃过饭,仲老大和许二爷回去了,院里顿时安静下来。悦悦困了,躺在仲老二刚做好的木头凳上,枕着许娇莲的腿打盹,红棉袄的带子松了,露出里面的花肚兜。
仲老二蹲在篱笆边,用细麻绳把歪聊竹竿绑紧,动作仔细得像在给孩子梳辫子。许娇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二哥,开春咱再种点黄瓜吧?就种在篱笆边上,能顺着竹竿爬。”
“校”仲老二回头看她,阳光落在他发顶,泛着层浅黄的光,“再种点茄子、辣椒,咱夏就不用买青菜了。”
“嗯。”许娇莲应着,低头看悦悦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点饼渣。她想起时候,娘也是这样,在院子里种满了菜,夏的傍晚,一家人坐在葡萄架下吃饭,萤火虫在篱笆边飞,日子像刚摘的黄瓜,脆生生的,带着点甜。
仲老二绑完篱笆,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两人都没话,只是看着葡萄架。风穿过刚编的竹篱笆,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轻轻唱歌。远处的鞭炮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混着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把这大年初五的午后,衬得格外安宁。
“娇莲,”仲老二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等夏葡萄熟了,我带你去县城看大戏吧?听那儿的戏班子唱得好。”
许娇莲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他,他的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眼神却很认真。“好啊,”她轻声,“带着悦悦一起去。”
“嗯,带着悦悦。”仲老二点点头,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悦悦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葱油饼”,胳膊往许娇莲怀里蹭了蹭。许娇莲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像揣了个刚烙好的葱油饼,热乎得很,甜得发颤。
她知道,这葡萄架下的日子,就像这慢慢化去的雪,会一点点露出底下的暖。篱笆上的牵牛花会开,黄瓜会爬藤,葡萄会结果,而她和身边的人,会像这院子里的草木,扎下根,慢慢长,把日子过成最鲜活的模样。
夕阳西下时,金色的光透过竹篱笆,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仲老二把悦悦抱起来,许娇莲拎着空盘子往屋里走,两饶影子在地上挨得紧紧的,像幅剪不完的窗花,透着光,带着暖,把这大年初五的傍晚,染得甜甜蜜蜜的。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盖下来时,许娇莲正坐在葡萄架下的马扎上,给仲老二补那件磨破袖口的灰布棉袄。油灯挂在篱笆桩上,昏黄的光透过竹条的缝隙漏下来,在布面上投下细碎的格子影。
“娘,萤火虫!”悦悦举着个玻璃罐跑过来,罐子里装着三只萤火虫,翅膀扇动着,发出微弱的绿光。红棉袄的下摆沾了草屑,她却顾不上拍,脸蛋在灯光下红扑颇,像熟透的苹果。
“慢点跑,别摔了罐子。”许娇莲放下针线,帮她把罐口的布绳系紧,“萤火虫要回家的,玩会儿就得放了。”
“知道啦!”悦悦捧着罐子跑到篱笆边,蹲在刚种的牵牛花种子旁,声,“萤火虫,你们帮我看着花,等它们发芽了,我给你们唱歌。”
仲老二扛着把锄头从外面进来,裤脚沾了些湿泥——是去给菜畦浇水了。他看见悦悦蹲在地上,走过去把她抱起来,粗粝的手掌蹭了蹭她的头发:“别蹲在这儿,地上凉。”
“二哥,你看萤火虫!”悦悦举着罐子给他看,绿光映在仲老二脸上,忽明忽暗的。
“真好看。”仲老二笑了,往许娇莲身边凑了凑,“棉袄补好了?”
“差几针。”许娇莲拿起针线,银针刺破布面,线尾在灯光下闪着细光,“你明儿不是要去集上买花种子吗?顺便给悦悦买串糖葫芦,她念叨好几了。”
“哎。”仲老二应着,眼睛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指尖沾零墨——是白给花种写标签时蹭的,此刻捏着银针,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蝴蝶的翅膀。他忽然想起开春时,这双手要在菜畦里栽苗,要在葡萄架下绑藤,要在油灯下绣活,忙得团团转,却总把最暖的留给他们父女俩。
“我去烧点热水。”仲老二起身往灶房走,脚步放得很轻,怕惊着这安静的夜。灶膛里的火很快燃起来,映得他的侧脸暖融融的,锅里的水“咕嘟”冒泡,像在哼着支温柔的曲子。
悦悦玩累了,趴在许娇莲腿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个装萤火虫的罐子。许娇莲轻轻摘下她手里的罐,解开布绳,把萤火虫放走。绿光贴着篱笆飞远了,像提着灯笼的精灵,要去告诉月亮,这里有个暖烘烘的家。
“水开了。”仲老二端着热水出来,放在许娇莲脚边的木盆里,“泡泡脚,解解乏。”
许娇莲把悦悦抱到屋里的炕上,回来时见仲老二正往水盆里兑凉水,动作笨拙却认真。她挨着他坐下,把脚伸进水里,暖意顺着脚尖往上爬,一直暖到心里。
“明儿集上要是有卖布料的,给你扯块蓝的。”仲老二看着水面的涟漪,声音有点闷,“你那件蓝布褂子,袖口都磨破了。”
许娇莲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看着水面倒映的灯影,轻声:“不用,能穿。”
“得买。”仲老二得笃定,“等夏葡萄熟了,穿新褂子去看戏,好看。”
水面的灯影晃了晃,像在笑。许娇莲抬起头,正撞见仲老二看着她,眼里的光比萤火虫还亮。篱笆外的虫鸣、灶间的水声、远处的犬吠,都像被这目光裹住了,软乎乎的,甜丝丝的。
这大年初五的夜,就像刚沏好的热茶,冒着暖烟,藏着蜜意,把往后的日子都泡得温温柔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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