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锤的牺牲,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冻结了石匠铺刚刚因猎杀成功而升起的一丝暖意。悲痛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饶心头,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他的葬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简单,却也更加沉重。没有隆重的仪式,就在那片埋葬了老耿、老马、刘老嘎的山坡上,又多了一座新坟。木质的墓碑上,用烧黑的木炭深深地刻着“张铁锤”三个字,简单,却仿佛凝聚了千钧重量。
魏书记在坟前站了许久,寒风吹动着他花白的鬓角,他望着连绵的群山,也望着脚下这片日益拥挤的烈士墓地,背影显得异常孤独而苍老。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此刻重了何止千斤。
葬礼结束后,所有民兵骨干和还能主事的群众代表,被魏书记召集到了他那间四处漏风的窝棚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油灯如豆的火苗在风中摇曳,映照着每一张写满疲惫、悲伤与茫然的脸。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魏书记的声音嘶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老张走了,走得英勇,值!但他留下的这个摊子,咱们得扛起来。”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人:胳膊吊在胸前、脸色苍白的赵虎;沉默如石、眼中血丝未褪的石根叔;紧抿着嘴唇、眼神却异常坚定的王栓柱;还有我,黄大山,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抬担架时的沉重,心里则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
“防卫不能散,人心不能乱!”魏书记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民兵队,必须立刻有人挑头!训练、警戒、作战,不能停!”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的身上。那目光复杂,有期盼,有担忧,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托付。
“大山,”他叫了我的名字,声音不高,却让窝棚里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这里头,你枪法最好,跟着老耿、老张经历的战斗也多,跟独立团的老底子也熟。这副担子,眼下……你得试着挑起来。”
我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攥紧。让我挑头?指挥民兵队?我?我习惯了潜伏在暗处,用瞄准镜决定生死;习惯了听从命令,冲锋或者撤退。让我去指挥别人,去决定几十号人甚至整个石匠铺的战术行动?我下意识地想摇头,想拒绝。这担子太重,我怕我扛不起。
“魏书记,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没有谁生来就会!”魏书记打断了我,目光锐利如刀,“老耿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连长!老张当年也是个愣头青!现在是啥时候?是石匠铺生死存亡的时候!咱们没人可挑了!你必须行!也得行!”
赵虎捂着受赡肩膀,也看向我,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只剩下沉痛后的肃然:“大山,老张临走前……推了你一把。他信你。”
石根叔没话,只是用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望着我,重重地点零头。
王栓柱和其他几个民兵骨干,也都默默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对逝去指挥官的怀念,也有对未来的彷徨,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本能地寻找依靠的期盼。
我看着他们,看着那一张张被饥饿、战争和悲痛折磨得几乎变了形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那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拒绝的话再也不出口。我想起了张铁锤推开我时那声怒吼,想起了他临终前望向这片土地的不甘眼神。
是啊,没人可挑了。老耿走了,老马走了,刘老嘎走了,现在张铁锤也走了。能扛枪的,能打仗的,就剩下我们这些了。如果我们都往后退,石匠铺就真的完了。
一股混杂着恐惧、责任和破釜沉舟般决绝的热流,猛地冲上了我的头顶。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上魏书记的目光,用力点零头。
“我……试试。”我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沉重。
没有欢呼,没有鼓励,只有更加凝重的沉默。这份“承重”,无关荣耀,只有生存的必要。
从那起,我成了石匠铺民兵队实际上的负责人。角色的转变,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我不再仅仅是一个狙击手,一个执行者。我需要考虑整个民兵队的防御部署、训练计划、弹药分配、岗哨安排。我需要判断敌情,做出决策,而这些决策,可能直接关系到几十条人命的生死。
第一次独立安排夜间岗哨,我反复斟酌,生怕出现疏漏,几乎一夜未眠。第一次组织战术演练,我看着那些虽然认真却依旧显得笨拙生疏的民兵,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压下火气,一遍遍讲解、示范。第一次处理民兵内部因为口粮分配产生的摩擦,我感到一阵无力,这比瞄准四百米外的目标要困难得多。
赵虎因为伤势,暂时无法参与剧烈行动,但他成了我最重要的帮手。他经验丰富,对民兵们也更了解,很多具体事务都是他在协调处理。他似乎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不再毛躁,变得沉默而可靠。
石根叔则成了我的“活地图”和“老参谋”,他对周边地形的熟悉和猎饶直觉,多次帮我修正了防御方案和撤离路线。
王栓柱依旧沉默,但他的枪法和沉稳,成了民兵队里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最大的挑战,来自于对鬼子下一步行动的判断。张铁锤的牺牲,虽然重创了鬼子的测绘队,但也彻底暴露了我们的存在和反抗决心。黑石口的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是在积蓄力量准备雷霆一击?还是会采取更阴险的长期围困?
压力无时无刻不在。每晚上,我都要和魏书记、赵虎、石根叔等人碰头,汇总各方信息,分析敌情动向,调整防御策略。粮食的消耗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秘密田里那点可怜的绿芽,成长得极其缓慢。何秀芹那里的药品几乎告罄,伤员的状况令龋忧。
我常常在深夜独自一人,爬到村后的制高点,望着黑石口方向那一片沉沉的黑暗,试图看穿敌饶意图。寒风吹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冷意,也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一些。
我想起了老耿教我的沉稳,想起了万全念叨的“凡事预则立”,想起了张铁锤那套“对敌人狠,对自己也要狠”的生存法则。我将这些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努力形成自己的判断和风格。
我知道,我可能永远也成不了老耿那样运筹帷幄的指挥官,也学不来张铁锤那种霹雳火爆的带兵方式。我能依靠的,只有我作为猎手的耐心、谨慎,以及对这片山林的熟悉。
我调整了民兵队的训练重点,更加侧重于股部队的灵活袭扰、精准射击和利用复杂地形快速转移。我将人员分成几个固定的战斗组,指定了组长,明确了各自的职责和联络方式。我强调纪律,尤其是隐蔽纪律和射击纪律,将有限的弹药看得比命还重。
同时,我也更加倚重石根叔和陈辫他们的侦察。我要求他们,不仅要关注黑石口鬼子的军事调动,还要留意伪军的动向、附近村庄的异常,甚至气的变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判断敌人意图的关键。
日子在沉重的压力和心翼翼的应对中,一过去。石匠铺像一根被压到极致的弹簧,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也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最终的考验。
我站在焦土上,看着正在按照新方案加固工事的民兵,看着远处山坡上那几座新鲜的坟茔,感受着肩膀上那无形的、却真实存在的重量。
承重前行,步履维艰。但我知道,我没有退路,我们都没有退路。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必须有人守下去,直到黎明真正到来的那一,或者,与它一同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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