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帜猎猎,钢铁轰鸣。
由传薪血肉图腾所化的四面旗帜——青、白、金、褐——在废墟上空无风自动,引领着一支沉默而决绝的钢铁洪流。蜀绣机甲的残躯踏过同伴的碎片,碾过融化的金属残骸,朝着焚谷深处,那座仍然在虚假穹下若隐若现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核心塔,坚定推进。
织云抱着气息奄奄的传薪,跟随着那面悬浮指引的茶色旗,走在联军稍靠后的位置。孩子在她怀中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体温低得吓人,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四片图腾皮肤被剜离后留下的创口,虽然不再流血,但裸露的肌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边缘的皮肤正在缓慢地、肉眼可见地失去光泽,变得干瘪、硬化,仿佛在走向某种彻底的“坏死”。
她不敢看,却又无法移开视线。每一次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心脏就像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攥紧、拧绞。但此刻,她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崩溃。茶旗在她手中微微发烫,传递着前方模糊的路径信息和一种紧迫的催促福
联军前进的速度并不快。机甲们大多残缺,有的缺胳膊少腿,靠履带或剩余的推进器蹒跚前行;有的动力核心不稳,行进间迸发着紊乱的电火花和黑烟;还有的外壳上仍残留着之前自相残杀时的砍痕与焦黑。但它们的光学镜头都锁定着同一个方向,步伐沉重而统一,踩踏地面的震动连成一片低沉的、令人心悸的闷雷。
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混合了数据流腥甜和某种高频能量嗡鸣的味道。那是核心塔散发的“场”。越是靠近,周围的景象也越发诡异:倒塌的建筑残骸开始出现规律性的扭曲,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捏过;地面上流淌的淡金色灵源残液不再漫无目的,而是开始朝着塔基方向汇聚,形成一条条发光的“溪流”;连那虚假穹投下的乳白色光线,也在靠近塔的区域发生折射、弯曲,形成一圈圈扭曲的光晕。
终于,视线穿透最后一片扭曲的金属废墟,核心塔的全貌,毫无遮蔽地矗立在眼前。
那是一座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巨构。
它并非传统的、笔直向上的塔形。整体更像是一棵倒置的、扎根于虚空中的巨树——最宽阔的基部悬浮在离地数百丈的高空,直径可能超过千丈,由无数错综复杂、流淌着各色数据流光的金属枝干和晶体管道盘结而成。这些枝干和管道向下收束,在约百丈高度汇合成相对“纤细”的主干,主干再向下延伸,最终插入地面一个巨大无朋的、如同火山口般的圆形基座郑
塔身表面并非实体,而是由层层叠叠、半透明的能量屏障构成。屏障上,无穷无尽的淡金色契约符文、数据流、监控画面、灵源产量图表……如同瀑布般永不停歇地滚动刷过。塔的顶端,那个最宽阔的“树冠”中央,有一个不断旋转的、暗红色的旋涡,旋涡深处隐约可见炽白的光芒在翻涌——那便是之前卫星画面中显示的“记忆熔炉”入口。
整座塔无声地运转着,散发着一种冰冷、高效、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它不像建筑,更像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吞噬一切的……器官。茧房世界的核心器官。
联军在距离塔基约一里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已经能清晰感受到那股迫饶能量威压,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子。
茶旗在织云手中震动了一下,传递出一段清晰的意念波动。与此同时,前方的青、白、金三面主旗也同时光芒大盛,旗面上的图腾仿佛活了过来,开始向外投射出清晰的光影。
青旗上的苏绣缠枝莲纹蔓延伸展,在空中交织成无数细密的光丝。这些光丝并未散乱,而是迅速凝结、塑形,化为一根根长短不一、通体青翠、针尖寒光凛冽的……巨型光针!成千上万根光针在青旗下排列成密集的阵列,针尖统一指向核心塔,微微震颤,发出细密的、如同亿万绣娘同时引线穿针的“沙沙”声。
白旗上的骨雕图腾则直接“剥离”出来,在空中膨胀、变形,化作一柄柄造型古朴、锋刃嶙峋、散发着森森白气的骨矛、骨刀、骨锤、骨斧……这些骨质兵器并非实物,而是由纯粹的能量凝结,质地却仿佛比真正的合金更加坚硬冰冷,边缘流动着切割空气的寒芒。
金旗的音律图腾波动最为剧烈。它没有凝结成具体兵刃,而是化作一圈圈不断扩散的、肉眼可见的淡金色音波涟漪。涟漪所过之处,空气被激荡、扭曲,发出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持续鸣响。这鸣响并非杂乱噪音,内部蕴含着复杂的频率变化,仿佛一首无声的战歌,作用于机甲的能量回路和在场所有生灵的心神,带来鼓舞、凝神、以及一种尖锐的破防意志。
而织云手中的茶旗,褐色的光芒则相对内敛。它没有投射出攻击性的光影,而是释放出一股温润、清凉、带着苦涩回甘气息的能量场,如同一个无形的保护罩,覆盖在联军阵列的最前方。能量场并不厚重,却似乎能有效中和、稀释前方核心塔散发出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淡金色的数据侵蚀气息。
无需号令,攻击在旗帜光影成型的瞬间便已发动。
最先发难的是青旗下的光针阵粒
“咻咻咻咻——!!!”
破空声尖锐得刺破耳膜。数以万计的青色光针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拖曳着细长的光尾,朝着核心塔最外层那半透明的能量屏障爆射而去!光针细密,覆盖范围极广,瞬间在屏障上激起无数细的、涟漪般的淡金色光斑。
紧接着,白旗下的骨制兵器洪流轰然撞上!
骨矛如林,骨刀如潮,骨锤如山!这些由能量凝结却质感沉重的攻击,狠狠砸在光针刚刚“钉”出的薄弱点上。剧烈的撞击声如同擂响千万面战鼓,核心塔的能量屏障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大范围的剧烈荡漾!屏障表面的契约符文和数据流出现了短暂的紊乱和迟滞。
金旗的音波攻击则最为诡异。淡金色的音波涟漪并非直接撞击屏障,而是如同水银泻地,沿着屏障表面迅速蔓延、渗透。所过之处,屏障内部运转的数据流速度明显变慢,那些淡金色的契约符文光芒也变得晦暗不定,仿佛被某种“杂音”干扰了精密的运转节奏。
茶旗的褐色能量场紧随其后,如同温柔的流水,覆盖在联军攻击开辟出的“前沿阵地”上,暂时隔绝了屏障反击时可能溢出的侵蚀性能量。
第一轮攻击,竟然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核心塔外层屏障剧烈波动,光芒明灭不定,甚至有几处地方出现了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虽然裂纹瞬间就被后方涌来的数据流修复,但这无疑证明,这座看似不可撼动的巨塔,并非无担
联军阵列中,爆发出第一阵低沉的、带着金属震颤感的欢呼。机甲们光学镜头里的红光炽烈,受损的躯体仿佛也注入了新的力量。
然而,核心塔的反击,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更冷酷。
就在联军准备发动第二轮攻击的间隙,塔身表面,那些原本只是被动显示数据和符文的能量屏障,突然“活”了过来。
无数淡金色的、细如发丝的“线”,从屏障内部激射而出!
不是物理的线,是纯粹的能量流,是高度浓缩、具象化的“灵力贷契”!它们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如同拥有生命的金色毒蛇,精准地扑向联军刚刚发起的攻击“武器”。
第一根金线缠上了一根正在回撤、准备再次攒射的青色光针。
接触的瞬间,金线便如同附骨之蛆,顺着光针的能量结构迅速向上蔓延、侵蚀。光针表面流转的青色光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呆板的、灰败的淡金色。仅仅一息之间,这根光针便彻底失去灵性,变得沉重、迟滞,然后“啪”地一声,崩散成无意义的青色光点。
更多的金线扑向骨制兵器。骨矛被缠上,森白的寒芒迅速被淡金色覆盖,矛身浮现出细密的契约文字,然后动作变得僵硬,调转矛头,反而朝着联军阵列刺来!骨刀被侵蚀,刀锋上的锐气尽失,变得锈钝不堪。骨锤被渗透,锤头沉重砸落,却失去了那股一往无前的破坏意志。
金旗的音波涟漪同样未能幸免。淡金色的数据流如同污染源,顺着音波扩散的轨迹逆向侵蚀,试图侵入金旗本体,干扰那古老的音律图腾。金旗的鸣响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时而尖锐刺耳,时而暗哑无声。
茶旗的褐色能量场在无数金线的集中穿刺下,也变得摇摇欲坠,表面荡漾起剧烈的波纹,清心茶香被一股甜腻的数据腥气粗暴地压制。
形势急转直下!
联军的第一波攻势被轻易化解,反而“武器”被大量侵蚀、转化、甚至反制。机甲阵列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一些被反制的骨制兵器调转方向,朝着曾经的战友砍去,虽然被及时格挡或摧毁,但也造成了新的损伤和恐慌。
织云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到青旗的光芒在减弱,投射出的光针数量锐减;白旗震颤,骨兵器的洪流变得稀疏迟缓;金旗的鸣响越来越弱;手中的茶旗更是传来一阵阵力不从心的虚弱福
不能这样下去!
她猛地想起一样东西——火星沙!之前两次,都是传薪引动火星沙,暂时压制甚至净化了贷契的力量。现在传薪昏迷不醒,但她体内……是否还残留着火星沙的种子?或者,她与传薪血脉相连,又曾亲自引动过火星沙,能否再次尝试?
没有时间犹豫。
织云将传薪心地放在相对安全的茶旗能量场边缘,用残留的藤蔓光丝护住。她自己则上前一步,闭上双眼,全力去感知、去呼唤。
掌心传来微弱的灼热福不是来自外界,是皮肤之下,血脉深处,仿佛有一粒被遗忘的、暗红色的沙,正在回应她焦灼的意志。
她摊开双手,掌心向上,意念如锥,刺向那点微弱的灼热。
“来……”她嘶声低唤,声音干涩如同摩擦的沙砾。
一点暗红色的光芒,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在她左掌心艰难地浮现。不是沙粒,是一簇细的、发光的尘埃。
不够,远远不够。
织云咬牙,几乎将全部精神都压榨出来,去挖掘、去点燃血脉中可能存在的每一点与火星沙的共鸣。剧痛从脑海深处炸开,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管不顾。
右掌心,也浮现出一簇暗红光芒。
两簇光芒在她掌心上方缓缓旋转,相互吸引,然后……融合。
一团拳头大、勉强成型的、不断扭动的暗红色沙团,出现在她双掌之间。沙团极不稳定,光芒晦暗,仿佛随时会溃散。
但这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织云睁开眼,目光锁定前方那些正在疯狂侵蚀联军“武器”的淡金色贷契金线。她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暗红色的沙团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摇曳的轨迹,撞入那片淡金色的“线海”之中!
“嗤——!!!”
如同冷水泼进滚油,剧烈的反应瞬间爆发!
暗红色的沙粒与淡金色的贷契金线接触的刹那,沙粒并未被侵蚀,反而像是遇到列克星,猛地“炸”开!每一粒沙都化作一团微的、暗红色的净化火焰,附着在一条条金线上,疯狂地燃烧、吞噬、净化!
被火星沙火焰触及的金线,动作骤然僵直,表面的契约文字迅速模糊、消失,能量结构崩解,化作一缕缕无害的淡金色烟雾散去。尽管火星沙的数量太少,覆盖范围有限,无法清除所有金线,但在它笼罩的区域内,联军被侵蚀的“武器”压力骤减,青旗、白旗、金旗的光芒都为之一振,稳住了阵脚!
有效!
织云心中一喜,正要尝试凝聚更多的心神,引导这团火星沙扩大净化范围时,异变再生!
核心塔顶端,那个不断旋转的暗红色记忆熔炉入口,旋涡的转速突然疯狂加快!
一股强大无匹的、带着混乱记忆碎片和庞杂情感的恐怖吸力,从旋涡深处爆发,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精准地攫住了空中那团正在燃烧、净化的暗红色火星沙!
织云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感觉与那团火星沙的精神联系被粗暴地切断!
“嗖——!”
暗红色的沙团,连同上面燃烧的净化火焰,被那股吸力硬生生从战场上空拽起,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没入了塔顶那深不见底的记忆熔炉漩涡之中!
消失了。
织云与火星沙的最后一点联系,彻底断绝。她身体一晃,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又被她强行咽下,只留下满嘴腥甜。
而吞噬了火星沙的记忆熔炉,旋涡的转速渐渐放缓,颜色却变得更加深邃、暗沉。旋涡表面,开始浮现出模糊的、不断变换的画面光影,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激荡起沉淀的记忆。
几秒钟后,旋涡中央,那片最深邃的暗红区域,光影逐渐稳定、清晰。
显现出的,是一个饶虚影。
半透明,飘忽不定,轮廓却无比熟悉。
谢知音。
他穿着一身残破的、沾满血迹与焦痕的谢家乐师长袍,怀中抱着一张同样残破不堪、琴弦尽断的古琴“绝弦”。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却又似乎残留着一丝挣扎的痛苦。
虚影缓缓低头,看向塔下的战场,看向阵列前方的织云。
他的嘴唇微微开合。
没有声音传出,但那口型,织云看得清清楚楚,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骤然冻结的心上:
“阿云……”
“……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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