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熔炉炸裂的轰鸣还在虚空中回荡,塔身倾斜的“嘎吱”声令人牙酸。漫喷涌的灰白与淡金交织的胶质——那些初代非遗匠人被熔炼了数百年的灵性精华与记忆烙印,如同拥有了短暂生命的怪异星云,在虚假穹下狂乱地翻腾、溅射、流淌。
它们没有坠落。
在最初的狂暴喷发后,这些庞大的、粘稠的、闪烁着无数记忆光点的“脑髓云”,开始违反常理地悬浮、凝聚。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属于整个茧房系统底层逻辑的巨手,在强行收束这场意外泄露的“灾难”。
翻腾的胶质云团,在距离塔顶百丈的空中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比之前记忆熔炉旋涡更加庞大、更加缓慢、却更加令人窒息的灰金色涡旋。涡旋中心,引力变得异常,将周围散逸的脑髓物质、破碎的数据流、甚至从塔身裂缝中泄露出的淡金色灵源,都无情地拉扯、吞噬进去。
涡旋在收缩,在压实。
体积越来越,密度越来越大。
颜色也从驳杂的灰白淡金,逐渐沉淀、融合成一种单一的、冰冷的、毫无生命温度的暗银色。表面不再有记忆画面闪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光滑、如同水银镜面般的质感,倒映着下方崩塌的巨塔、混乱的战场、以及无数渺而惊恐的身影。
最后,当所有喷发的脑髓物质都被吞噬、压缩到一个临界点时——
涡旋停止了旋转。
暗银色的物质凝固了。
它不再是云团,不再是流体。
它凝固成了一颗……巨大的、规则的多面体。
像一颗被放大了亿万倍的、结构极端复杂的金属晶体,又像一颗被强行从颅骨中取出、经过最精密工业处理后的……大脑。
每一面都光滑如镜,倒映着扭曲的世界。
每一条棱线都笔直锐利,切割着虚空。
每一个转折处都流转着冰冷的数据流光,那光芒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它“内部”透出的,仿佛这颗“脑”自身就是一个完整的、正在高速运转的精密系统。
它静静地悬浮在高空,取代了之前记忆熔炉的位置,也取代了核心塔作为视觉焦点的地位。虽然体积远不如巨塔庞大,但它散发出的那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超越生命与非生命界限的威压,却比整座塔加起来还要沉重千万倍。
战场上,所有残留的声音都消失了。
机甲的轰鸣,能量的嘶鸣,甚至金属结构继续崩塌的哀鸣……全都在这颗“脑”降临的瞬间,被一种更高维度的、无形的“静默力场”强行压制、抹除。
只有一种声音还在响。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是直接作用于每一个具有意识的存在(无论是人还是机甲)的思维底层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
“系统……遭受……不可逆情感污染……”
“核心记忆熔炉……损毁……”
“启动……终极应急预案……”
“劣质数据……冗余情感载体……非标准生命形式……”
“判定为……系统威胁……”
“执协…清除协议。”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脑”——工业神脑——光滑如镜的某一面上,突然荡开一圈涟漪。
涟漪中心,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符文和数据链构成的暗银色图案。图案旋转、放大,然后,一道无声无息的、暗银色的光束,从图案中心射出,扫向下方的战场。
光束扫过的轨迹上,空气没有波动,能量没有激荡。
但被光束边缘轻轻擦过的一台蜀绣机甲,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台机甲之前被谢知音残魂引动的熔炉之火烧伤了外壳,光学镜头有些黯淡,但整体还算完整,正半跪在地,勉强维持着阵粒暗银色光束擦过它肩部装甲的瞬间,装甲表面那些属于蜀绣文明的云纹浮雕,突然“活”了过来!
不是真的活化,是像被强酸腐蚀般迅速溶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光滑的、毫无特征的暗银色镀层。镀层以被光束擦过的点为中心,疯狂地向周围蔓延,所过之处,机甲原本青铜色的外壳、战斗留下的划痕、能量管线的纹路……全部被同化成那种冰冷的暗银色。
机甲似乎想挣扎,想移动,但它刚抬起手臂,动作就变得无比僵硬、迟滞。它光学镜头里的红光急速闪烁,像是发出了无声的警报,但很快,就连那红光也被蔓延的暗银色覆盖、吞噬。
短短三息,一台数丈高的钢铁战士,就变成了一尊毫无生命气息、通体暗银、姿态凝固的金属雕塑。
光束继续移动。
扫过第二台机甲,同样的事情发生。
扫过第三台……
扫过一面倾倒的、印影灵力罐”广告的金属广告牌,广告牌上的鲜艳图案和文字瞬间消失,变成一片光滑的暗银。
扫过地面上流淌的一滩淡金色灵源残液,残液凝固,变成一块暗银色的、如同水银凝结的金属疙瘩。
这不是攻击。
是“格式化”的具象化。
是工业神脑在用自己的存在,强行将所触及的一切,都“同化”成与它自身一样的、绝对的、冰冷的、无生命的“标准形态”。
联军阵列彻底大乱!
幸存的机甲惊恐地后退、躲避,但光束移动看似缓慢,实则覆盖范围极大,而且似乎能预判它们的闪避轨迹,总是能以最刁钻的角度擦过边缘。每一道光束扫过,就多几尊暗银色的金属雕塑。阵列的阵型被彻底打散,青、白、金三面主旗在混乱中光芒急剧暗淡,几乎要被淹没。
织云抱着传薪,在混乱中艰难躲避。她脖颈上那圈苗绣纹烙印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仿佛在疯狂预警。怀中的传薪似乎也受到了工业神脑无形力场的强烈刺激,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抽搐,眉心那道金色针痕再次剧烈闪烁,赤红与七彩的光芒在其中疯狂对冲,仿佛随时会彻底爆发。
不能待在这里!
织云咬牙,朝着与光束扫射方向垂直的侧方冲去。那里有一片相对完好的、倒塌的金属建筑形成的掩体。她刚冲进掩体的阴影中,身后就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
不是光束扫中的声音,是……爆炸。
她猛地回头。
只见战场边缘,一堆散落的、之前从人群手中掉落或从破损管道中泄露出来的灵力罐,不知为何,突然同时炸开了!
不是被光束击中,是自发的、从内部开始的爆炸。
罐体碎裂,里面封装的那种淡金色的、甜腻的灵源胶质,并未像往常一样流淌出来,而是瞬间汽化,形成一团团浓稠的、翻滚的、颜色诡异的雾气!
雾气不是金色,也不是银色,而是一种浑浊的、如同铁锈混合了污血的暗红褐色。雾气迅速扩散,相互连接,短短几息,就形成了一片笼罩了半个战场的、令人作呕的毒雾之海!
毒雾所过之处,地面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金属表面迅速失去光泽,覆盖上一层暗红色的锈迹。那些尚未被光束“格式化”的机甲,一旦被毒雾触及,外壳立刻以更快的速度锈蚀、剥落,关节处冒出带着刺鼻气味的浓烟,动力核心发出过载的尖啸。
更可怕的是,这毒雾似乎对“非物质”的存在也有影响!
青旗下投射的光针阵列,一接触到毒雾边缘,青色的光芒立刻变得晦暗不定,光针本身开始扭曲、软化,像被高温烘烤的蜡。白旗凝结的骨制兵器,在毒雾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森白的寒芒迅速黯淡,表面浮现出暗红色的锈斑,然后崩解成无意义的能量碎屑。金旗勉强维持的音波涟漪,更是如同撞上一堵吸收声音的厚墙,迅速衰减、消散。
就连工业神脑扫射出的那些暗银色光束,在穿透毒雾区域时,速度也明显变慢,光芒变得黯淡,仿佛被这污浊的雾气“稀释”了同化之力。
但毒雾的主要目标,显然不是神脑的光束,而是下方的非遗联军,以及……织云。
雾气如同有生命般,翻滚着,朝着联军机甲最密集的区域,朝着织云藏身的掩体方向,汹涌卷来!速度极快,且似乎能绕过障碍,从缝隙中渗透。
一台挡在雾气路径上的机甲,试图用残存的能量炮轰击,但能量光束射入雾气,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一片更浓的翻滚。雾气瞬间将它吞没,机甲外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垮塌,光学镜头在最后闪烁了几下后彻底熄灭,变成一堆冒着暗红色烟气的废铁。
“撤退!散开!”织云听到有机甲发出嘶哑的电子音指令。
但撤退谈何容易?后方是核心塔崩塌形成的废墟和能量乱流,侧方是工业神脑不断扫射的格式化光束,前方是滚滚而来的致命毒雾。
联军,陷入了绝境。
毒雾越来越近,那暗红褐色的翻滚边缘,已经逼近到织云藏身的掩体不足十丈。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像腐烂的血液混合了烧焦的塑料和某种甜得发腻的化学香料,熏得人头晕目眩,喉咙发紧。
织云掩住口鼻,抱紧传薪,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能感觉到怀中孩子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眉心针痕的光芒几乎要透出皮肤。她自己的脖颈也烫得惊人,苗绣纹仿佛要烙进骨头里。
怎么办?
往哪里逃?
有什么能对抗这诡异的毒雾?
她的目光绝望地扫过周围,扫过那些在毒雾和光束夹击下不断倒下、锈蚀、或被同化成暗银雕塑的机甲,扫过光芒几乎完全熄灭的三面主旗……
就在毒雾即将吞噬掩体的最后一瞬,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掩体角落。
那里,躺着几样东西。
一面卷曲、黯淡的茶旗。
几颗干瘪、失去光泽的雄黄酒果残壳。
还迎…一撮暗红色的、几乎与尘土混在一起的……沙。
火星沙的残烬。
在之前记忆熔炉的恐怖吸力下,绝大部分火星沙都被吞噬了,但这掩体角落,或许是因为角度遮蔽,残留了这么一点点,比尘埃还要细微。
织云的眼睛,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光芒。
绝境之中,再微的可能,也是可能。
她伸出手,不顾毒雾已然涌到面前的灼痛与窒息感,朝着那撮暗红色的沙尘,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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