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的血书风波,虽然被胤禛以一种极其强硬甚至羞辱的方式暂时压了下去,但那股暗流却并未消失,反而如同这连绵的秋雨,无声地渗透进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带来刺骨的寒意。
消息是捂不住的。皇上将百官血书扔进火锅的惊人之举,伴随着“荒谬”二字,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宫闱内外传开。有人惊骇于皇上的决绝,有人暗骂隆科多等人无能,更有无数双眼睛,开始重新审视那位被囚于冷宫、却依旧能让子如此维护的“祥瑞”林答应。
然而,帝王的维护并非万能。有些压力,并非来自前朝,却能以更微妙、更难以抗拒的方式,悄然降临。
寿康宫内,气氛一反往常的宁和安详。
太后乌雅氏斜倚在暖榻上,手中虽捻着一串佛珠,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窗外雨声渐歇,但殿内依旧沉寂得让人心头发慌。心腹竹息姑姑垂手侍立在一旁,亦是大气不敢出。
良久,太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竹息啊…外头那些话,你都听了吧?”
竹息心中一紧,心回道:“奴才…略有耳闻。只是市井流言,多是些无知妄议,老佛爷何必放在心上,保重凤体要紧。”
“流言?”太后苦笑一声,停下捻动佛珠的手,“若是寻常流言,哀家自然懒得理会。可如今…是隆科多、鄂尔泰这样的重臣牵头,联名上百官员,甚至动用了‘万民血书’…这还能仅仅是流言吗?”
她顿了顿,眼中忧虑更深:“皇上虽维护了她,将那血书…唉,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将林氏更彻底地推到了风口浪尖?如今西北大旱,灾情紧急,皇上为此焦头烂额。偏偏此时出了这等事,还将灾与宫闱妇人牵连在一起…即便皇上不信,可这下人悠悠众口,如何能堵得住?”
竹息轻声劝慰:“老佛爷圣明。只是…林答应那些玩意儿,虽新奇了些,但瞧着也并无什么大恶,先前那红绸舞,老佛爷您不也挺喜欢,还活动筋骨甚好…”
提到“红绸舞”,太后的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那鲜艳的红绸,那欢快的节奏,确实曾给这暮气沉沉的深宫带来过不少生气和笑声,连她自己也觉得身子骨轻快了不少。但如今…
“喜欢?”太后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下去,“哀家是喜欢。可如今,这‘喜欢’却可能成了别人攻讦皇上、动摇国本的刀子!竹息,你想想,连皇后都跪在了那血书之前…她身为中宫,若非情势所迫,岂会如此?”
她坐直了身子,语气渐渐变得沉痛而决绝:“皇上是一国之君,有时可以任性,可以强硬。但哀家是太后,是大清的国母,有些事,皇上不便做,不能做的,哀家却不能不做。为了皇上的圣名,为了后宫的安宁,更为了在前朝灾情紧急之时,不让这后宫之事再成为拖累和话柄…”
太后闭上了眼睛,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传哀家懿旨:即日起,宫中禁止再行那红绸舞。所有分发下去的红绸带,一律收缴封存。宫中妃嫔、宫女、太监,皆需恪守宫规,谨言慎行,不得再行任何乖张新奇、引人非议之举。”
竹息心中一震,猛地抬头:“老佛爷!这…这恐怕…”
“去办吧。”太后挥了挥手,打断了她,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威严,“告诉六宫,就…是哀家的意思。此物虽好,但如今看来,恐确实…扰了祖宗清净,不合时宜。”
最后几个字,她得极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竹息心上。太后这是…在压力之下,选择了退让,甚至是否定了自己曾经喜爱过的东西。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划清界限、稳定局面的政治表态。
“嗻…”竹息不敢再多言,低声应下,心情沉重地退了出去安排。
太后的懿旨,比皇上的雷霆之怒更迅速地传遍了六宫。
这道旨意没有提到林晚晚的名字,却字字句句都指向了她所带来的“新风”。尤其是“收缴红绸带”这一条,更是极具象征意义——那曾是“祥瑞”得宠、恩泽六宫、甚至带动太后一起“与民同乐”的标志性物件!
旨意一到,内务府的太监们立刻行动起来,效率空前。
先前还热热闹闹的宫苑,瞬间变得冷清而压抑。各宫主位都默不作声,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兔死狐悲,纷纷命人将那些曾经带来无数欢笑的红绸带交出去。
齐妃宫里,她一边不情不愿地让宫女交还红绸,一边对着心腹嬷嬷嘀咕:“哼!我就那玩意儿是祸根!跳得人头晕眼花,成何体统!早该收了!还是太后娘娘英明!”
而在一处较为偏僻的宫苑,几个宫女正偷偷躲在角落里,摸着那光滑鲜艳的红绸,满脸不舍。
“真的要交啊?多好看啊…跳起来多有意思…” “快别了,没听旨意吗?扰了祖宗清净!这可是大罪过!” “唉…以后怕是再也没得玩了…也不知道林答应现在怎么样了…” “嘘!快别提她!如今谁沾上她谁倒霉!赶紧交了,免得惹祸上身!”
曾经随风飘扬、点缀了紫禁城空的亮红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被收敛进一个个沉闷的箱子里,封存起来,仿佛从未出现过。
冷宫里,消息来得稍晚一些。
桃从外面打听回来,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林晚晚正对着窗户发呆,琢磨着能不能用院子里那点野葱野蒜搞个低配版蘸水,看见她的样子,奇道:“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还是内务府那帮杀才连稀粥都不给了?”
桃“噗通”一声跪下来,带着哭腔:“主儿…不好了…太后…太后娘娘下旨了…”
林晚晚心里咯噔一下:“下旨?下什么旨?总不会是下旨赐死我吧?”她试图用玩笑缓解气氛,但声音有点发干。
“不是…但、但也差不多了…”桃抽抽噎噎,“太后下旨,…红绸舞扰了祖宗清净,要把宫里所有的红绸带全都收缴上去!以后再也不准跳了!”
林晚晚愣住了。
收缴红绸?
她第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其中的严重性。不就是几块布吗?收了就收了呗?
但看着桃那如丧考妣、仿佛塌下来的样子,再联想到昨似乎隐约听到的、关于前朝官员集体找胤禛麻烦的模糊传闻…她渐渐回过味来了。
这不是简单的收缴娱乐器材。
这是一种信号。一种来自后宫最高权威的、明确的否定和切割。
太后,这位之前还算欣赏她、甚至跟着她一起蹦跶过的老太太,在这个敏感的时刻,选择了站在她的对立面,或者,选择了维护她认为更重要的东西——皇权的稳定、后宫的“规矩”、以及不被前朝诟病的“清净”。
那不仅仅是一根红绸,那是她在这个时代好不容易点燃的一点的、关于“快乐”和“活力”的火苗。
如今,这点火苗,被最高权威亲自出手,无声地掐灭了。
林晚晚沉默了很久,脸上那点惯常的咸鱼般的懒散笑容慢慢消失了。她扶起桃,走到门口,看着外面依旧灰蒙蒙的空和湿漉漉的庭院。
这里,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死气沉沉、规矩森严的冷宫了。
不,甚至比之前更冷。因为曾经照进来过一丝阳光,此刻的阴冷才更加刺骨。
“收了就收了吧。”最终,她只是淡淡地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本来也就是闲着没事瞎折腾。”
但她心里明白,风暴并未结束,这只是另一股更寒冷的风。
太后的转向,意味着她失去了最后一道可能的屏障。
而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内务府那碗本就稀得能照镜子的粥,是不是该彻底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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