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晚搬入咸福宫的过程低调而迅速，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并未在波谲云诡的后宫激起太多涟漪。这座宫殿比冷宫宽敞明亮了许多，也有了更多伺候的宫人，但无形的束缚感却并未减少分毫。她很清楚自己的新定位——一个被圈养的、有用的“奇物”。
而她搬出冷宫的消息，连同西北战事中那些关于“辣椒炮弹”、“麻雀战”的细节，以及京城防疫的“奇策”，虽未明发上谕，却已在朝堂高层范围流传开来，引发了各种猜测与暗流。
几日后的养心殿东暖阁，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胤禛端坐御案之后，下面站着怡亲王胤祥、大学士张廷玉、蒋廷锡，以及刚刚晋封伯爵、脸上还带着几分伤后虚弱却掩不住精明的李卫。
“西北之战，京城之乱，皆已平定。”胤禛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然，其间种种，诸位爱卿想必也有所耳闻。无论是军中应用的‘辣椒炮弹’，还是防疫所行的隔离消毒之法，乃至破敌之‘游击’战术，皆迥异于常法，却收奇效。”
张廷玉眉头微蹙，上前一步道：“皇上，慈法门，虽收一时之效，然究其根本，或出于宫闱，或源于微末，恐非治国用兵之正道，若大肆宣扬，恐启下侥幸之心，动摇士林根本。”他是正统儒家出身，对这些“奇技淫巧”和来源不明的策略，本能地抱有警惕。
蒋廷锡也附和道：“张中堂所言甚是。且那林氏……身份特殊，若因其些许微末贡献便过于优容，甚至使其干预外朝事务，恐非国家之福，亦非林氏之福。”这话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白——不能让那个女人借着功劳插手朝政。
李卫在一旁听着，眼观鼻，鼻观心，没吭声。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皇上既然把他们几个叫来，绝不是为了听这些老生常谈的反对意见。
果然，胤禛并未直接反驳张、蒋二人，而是将目光投向李卫：“李卫，你亲身经历，看。”
李卫立刻来了精神，躬身道：“回皇上！奴才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奴才就知道，在西北，要不是靠着那‘麻雀战’不断骚扰断粮，要不是最后那‘辣椒炮弹’把准噶尔人呛得晕头转向，咱们就算能赢，也得填进去更多弟兄的性命！在京城，要不是那套防疫的法子，花一旦真的蔓延开来，死的人恐怕比叛军杀的还多！管它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道理，奴才觉得，在哪儿都适用！”
他这话得直白粗俗，却让张廷玉和蒋廷锡一时语塞。
怡亲王胤祥此时也开口道：“四哥，李卫话糙理不糙。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此次若非这些‘歪寨，局势恐难预料。我大清立国，本就靠的是弓马骑射之利，而非一味拘泥古法。若能将这些有效之法，去芜存菁，系统整理，未必不能成为我朝新的利器。”
胤禛微微颔首，显然对胤祥和李卫的话更为认同。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做出了决断：
“张卿、蒋卿之忧，朕已知之。然，固步自封，绝非强国之道。辣椒可用于军，防疫之法可安民，此皆实绩，不容抹杀。至于其来源……”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朕自有考量。”
他看向众人，一字一顿地宣布：“朕意已决，成立一新机构，名曰——‘综合格物处’！”
“综合格物处？”几人均是第一次听闻此名。
“不错。”胤禛解释道，“此机构直属朕之统辖，不隶六部，不归内阁。其责，便在‘格物’二字！凡有益于军械改良、农事增产、医药防疫、乃至民生改善之新法、新物，无论其来源何处，出身如何，皆可纳入研究、验证、改良、推广之列！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化‘奇技’为‘实用’！”
张廷玉和蒋廷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皇上这是要将那些“歪门邪道”彻底制度化啊！
“皇上，”张廷玉还想再劝，“此举虽善，然‘格物’之名，出自《大学》，乃正心诚意之基，用以涵盖慈杂学，恐有不妥，且由何人执掌？若所托非人，恐生流弊……”
胤禛显然早已深思熟虑：“名目不过是个称呼，能办实事即可。至于执掌之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卫身上。
李卫一个激灵，连忙挺直了腰板。
“李卫！”
“奴才在！”
“你于互盛于新物应用，颇有实干之才。朕命你，兼任这‘综合格物处’总管大臣，秩从二品，专司此事！给朕好好地‘格’，大胆地‘物’！要钱要人，直接向朕呈报！”
李卫又惊又喜，噗通跪下，声音洪亮：“奴才领旨！谢皇上信任！奴才一定把这‘格物处’办得红红火火，绝不辜负皇恩！”他心里乐开了花，这等于又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捣鼓新东西、还能直达听的大权！
胤禛又补充道，语气意味深长：“至于具体格物之方向、法门之优劣……你可多向咸福宫请教。林氏于蠢，颇赢见解’。但，分寸你要拿捏清楚，一切章程，需报朕御览钦定。”
这话一出，张廷玉和蒋廷锡脸色再变。皇上这是明确要让林晚晚在幕后指导了！虽然加了限制，但这“歪风”岂不是要借着“格物”之名，更加名正言顺地吹起来了？
李卫却心领神会，磕头道：“奴才明白！奴才一定谨守本分，多向林……向咸福宫请教‘格物’之理，所有条陈，必先呈报皇上圣裁！”
“都退下吧。”胤禛挥了挥手。
几人各怀心思地退出了养心殿。
张廷玉摇头叹息，对蒋廷锡低声道：“‘格物’竟至于斯……唉，但愿莫要滋生事端才好。”
蒋廷锡亦是忧心忡忡。
唯有李卫，摸着刚刚得来的新官帽，脸上笑开了花，心里盘算着：“格物处……嘿嘿，这下可好了！老子以后搞辣椒、弄火锅底料，那可都是奉旨‘格物’了！得赶紧去咸福宫‘请教请教’，这头一桩‘格物’大事，该从哪儿下手……”
“综合格物处”的成立，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虽未公开，却已在权力核心层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它将林晚晚带来的“异世之风”，以“格物”之名初步制度化，标志着胤禛在实用主义道路上迈出了关键一步，也为后续更深层次的朝堂斗争，埋下了新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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