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胤禛指尖轻轻敲打着那份来自粘杆处的密报,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好啊,真是主仆情深,患难与共。他这边刚断了粮草,那边李卫就敢冒着欺君之罪,私下串联,暗通款曲!这格物院,当真成了他李卫和林晚晚的独立王国了不成?!
“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心头一凛,连忙应声。
“传李卫。”
“嗻!”
李卫正在格物院对着账本发愁那笔借款的利息,闻听皇上召见,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他整了整官服,一路琢磨着是不是私下筹钱的事走漏了风声?还是哪个环节又出了纰漏?
踏入养心殿,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低气压,李卫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连忙甩袖打千儿:“奴才李卫,叩见皇上!”
胤禛没叫他起来,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李卫,朕近来听闻,格物院虽经费拮据,却依旧能维持运转,甚至还能发放月钱,支付欠款。你,倒是很有办法。”
李卫头皮一麻,知道坏了,硬着头皮道:“回……回皇上,奴才……奴才只是尽力周旋,从内务府讨要了些许欠款,又……又压缩了各项开支,这才勉强维持……”
“哦?是吗?”胤禛轻笑一声,拿起那份密报,随手丢到他面前,“那这上面的,‘与晋商旧部往来密钳,‘资金疑有不明来源’,又是怎么回事?”
李卫看着那飘落在地的纸张,虽然看不清具体字迹,但也猜到了七八分,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皇上明鉴!奴才……奴才绝无勾结商贾、欺瞒圣上之心啊!奴才只是……只是不忍见格物院就此解散,工匠流离,这才……这才私下借了些款子,打了欠条,言明日后定当连本带利归还!奴才一片忠心,只为保全皇上心血,绝无二心啊皇上!”他一边,一边砰砰磕头。
“保全朕的心血?”胤禛猛地提高声音,带着雷霆之怒,“朕看你是想保全林晚晚,保全你们在格物院经营起来的地!朕的旨意,在你李卫眼里,是不是形同虚设?!朕断了经费,你就敢另找门路?!谁给你的胆子?!”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李卫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奴才只是……只是觉得格物院于国有利,林姑娘……林晚晚她也确是人才,若是就此散了,实在可惜……奴才愚昧,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
“可惜?朕看一点都不可惜!”胤禛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李卫,你精明能干,朕一向知道。但你错就错在,太自作聪明,太不把朕的规矩放在眼里!”
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冰:“你不是精力旺盛,无处使吗?不是善于周旋,人脉广博吗?好,朕就给你个机会,让你好好施展!”
李卫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只听胤禛一字一句,清晰地道:“传朕旨意,格物院院使李卫,即刻卸任。调任都察院,以监察御史身份,前往河南、山东,巡查河工漕运,稽核账目,严查贪渎!即日启程,不得延误!”
李卫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巡查河工?那可是个费力不讨好、容易得罪人、而且远离权力中心的苦差事!皇上这是明升暗降,是要把他远远地支开,彻底斩断他与格物院、与林晚晚的联系!
“皇上!皇上开恩啊!”李卫急了,“奴才……奴才对格物院事务熟悉,此时离开,恐……”
“恐什么?”胤禛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没了你李卫,格物院就转不动了?还是没了你,林晚晚就活不下去了?!”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卫心上。他知道,皇上心意已决,再无转圜余地。
他瘫软在地,最终只能重重叩首,声音干涩:“奴才……领旨谢恩。”
“滚吧。”胤禛背过身,不再看他。
李卫失魂落魄地退出养心殿,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望着紫禁城灰蒙蒙的空,只觉得一阵透心凉。他知道,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而被他抛下的格物院和林晚晚,将独自面对皇上更直接的怒火。
消息很快传开。
格物院内,众人听闻李卫被突然调离,还是去巡查那个众所周知的烂摊子河工,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会这样?!李大人走了,我们怎么办?!”
“巡查河工?那得去多久啊?”
“这分明是……分明是……”后面的话,没人敢出口,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林晚晚正在调试那台历经磨难终于快要成型的显微镜,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镊子“哐当”一声掉在桌上。她愣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丝苦涩的了然。
他最终还是动手了。剪除她的羽翼,孤立她。
李卫简单地收拾了行装,来到偏殿与林晚晚告别。他脸上没了往日的油滑,显得异常沉重。
“丫头……”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什么。
“李大人,”林晚晚看着他,声音有些沙哑,“是我连累您了。”
“屁话!”李卫眼睛一瞪,随即又颓然下来,“是老子自己没管住手脚,撞枪口上了。唉……这一去,山高路远,你自己……多加心。”他压低声音,“账上那点钱,省着点花,应该还能撑一阵子。至于以后……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信封,塞到林晚晚手里:“这是老子的一点私房,不多,你留着应急。记住,万事……忍字当头,别再跟皇上硬顶了!胳膊拧不过大腿!”
林晚晚握着那尚带体温的信封,鼻尖一酸,重重点头:“我记住了。李大人,您……一路保重。”
李卫红着眼圈,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去,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看着李卫消失在院门口,格物院剩下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林晚晚。如今,她是这里唯一的主心骨了。
林晚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庭院中央,看着一张张惶惑不安的脸,提高了声音,清晰地道:
“大家都听到了,李大人奉旨外出公干。格物院的差事,不能停!以前怎么做,以后还怎么做!,塌不下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各就各位,该做什么做什么!显微镜组,继续打磨镜片!纺织机组,把型纺车的样品尽快做出来!账房,重新核算开支,所有非必要项目,全部暂停!”
没有过多的煽情,没有绝望的哀嚎,只有最直接、最务实的指令。众人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神情,慌乱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林晚晚转身走回偏殿,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李卫被调离,如同砍掉了她最得力的臂膀,也彻底断绝了外界可能的援助。
前路,似乎只剩下她孤身一人了。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台初具雏形的显微镜上,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格物院不能倒。
她走到窗边,望着养心殿的方向,秋风吹动她的发丝,带着刺骨的凉意。
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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