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懿旨颁下的第三,一道从格物院发出的奏疏,让刚刚平静的朝堂又起了波澜。
寅时二刻,通政司的值班主事睡眼惺忪地接过格物院差役送来的加急封筒,瞥见封皮上“镇国夫人林晚晚谨奏”的字样,还当是谢恩折子。等拆开一看,他手一抖,差点把茶盏打翻。
“这、这……快!快呈军机处!不,直接送养心殿!”
养心殿里,胤禛刚用完早膳,正准备批阅奏章。苏培盛捧着那道奏疏进来时,神色古怪:“皇上,格物院林……林夫人有本上奏。”
“哦?谢恩折子这么快就写好了?”胤禛接过,展开。
只看了开头几行,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奏疏写得极工整,是标准的馆阁体,但内容却字字如针:
“……臣女林氏晚晚谨奏:蒙太后恩,皇上隆宠,赐封一品镇国夫人,享亲王俸禄,赐郡王仪仗。闻旨惶悚,夜不能寐。臣女本一介布衣,偶献微末之技,实乃分内之事,何敢受此超格之赏?昔汉之霍光,功高震主,终致族灭;宋之岳飞,精忠报国,反遭疑忌。功高不赏,古来如此。今臣女以女子之身,受此殊荣,恐折福寿,更恐开僭越之端……”
接下来洋洋洒洒千余字,核心意思就一个:这封号太重,我担不起,请皇上收回成命。末尾还特别提到:
“……臣女所愿者,非爵位虚名,乃格物实学得以广传,利国利民之术得以施校若蒙不弃,愿以布衣之身,留格物院为一顾问足矣。如此,既不违祖制,亦全臣女本心。伏乞圣裁。”
胤禛把奏疏看了两遍,气极反笑:“好一个‘布衣顾问’!太后亲自下旨,满朝皆知,她倒好,一道奏疏就要推得干干净净!”
苏培盛心翼翼道:“皇上,或许林夫人是真心谦逊……”
“谦逊?”胤禛把奏疏往案上一拍,“她这是把朕和太后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你且看着,这消息传出去,朝堂上那些老顽固会怎么?‘看吧,连她自己都知道僭越了’——沈近思那些人,怕是要放鞭炮庆祝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禀报:“皇上,左都御史沈近思、礼部尚书孙柱宫门求见,……有关镇国夫人辞封之事。”
胤禛闭了闭眼:“传。”
两位老臣进来时,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沈近思行礼后迫不及待道:“皇上!林氏上表辞封,足见其深明大义、恪守本分!臣请皇上顺水推舟,准其所请,仍以寻常封赏酬其功,如此既全朝廷体面,亦合……”
“沈大人。”胤禛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的意思是,太后懿旨,可以朝令夕改?”
沈近思一噎。
孙柱忙道:“皇上,此非朝令夕改,乃是……乃是林氏自己谦辞。太后娘娘仁德,必不会强人所难。且林氏奏疏中言,‘恐开僭越之端’,此言实乃深谋远虑啊!女子享亲王俸禄,确与本朝礼制不合……”
“够了。”胤禛站起身,“此事朕自有主张。你们退下。”
“皇上!”
“退下!”
待二人悻悻退出,胤禛深吸一口气:“苏培盛,备轿。朕要去格物院。”
“皇上,这……”
“朕倒要当面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胤禛的轿子还没出宫门,第二道辞表又到了。
这一次,林晚晚的措辞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威胁”:
“……若皇上必欲强赐,臣女恐难心安。心神不宁,则格物诸事难以为继。新式纺车改良方至半途,军械研究所图纸待审,农事试验田春播在即……诸般事务,皆需全神贯注。臣女思之再三,与其顶着虚名徒惹非议,不若卸去一切职事,专心教导学子,或更能为国效力……”
“她这是在跟朕谈条件?”胤禛气得直接把奏疏摔在地上,“好!好得很!苏培盛,掉头,回养心殿!”
他本想去当面问个清楚,但现在改变主意了。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能上几道辞表!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六部。
军机处值房里,张廷玉拿着两份辞表的抄本,苦笑连连:“这位林夫人……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允祥坐在他对面,倒是一脸玩味:“衡臣兄,你觉得她真不想要这封号?”
“不准。”张廷玉摇头,“若是欲擒故纵,这也纵得太过了些;若是真心不要……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真把到手的亲王俸禄往外推的。”
“我倒觉得她是真心。”允祥端起茶盏,“四哥过,她在西北时,连将士们凑钱给她打的纯金护心镜都熔了充公。这人……似乎真不在乎这些虚名。”
“那她在乎什么?”
允祥望向窗外格物院的方向:“她在乎的,大概是‘做事’本身。封号爵位,对她而言或许反而是束缚——你想想,顶着‘镇国夫人’的名头,她还能像以前一样挽起袖子跟工匠一起摆弄机器吗?那些老学究见她,是该行官礼还是平礼?麻烦事多了去了。”
张廷玉若有所思:“这么,她这是……聪明人做聪明事?”
“不止。”允祥放下茶盏,压低声音,“她这两道奏疏,表面辞封,实则句句在理——‘恐开僭越之端’,这话到那些保守派心坎里了;‘愿以布衣之身留格物院’,又显得她高风亮节。现在满朝文武,不管哪一派,对她印象反而更好了。”
张廷玉一愣,随即抚掌:“妙啊!如此一来,皇上若强要封她,倒显得不近人情;若准她辞,又显得朝廷吝啬——进退两难!”
“所以我她是聪明人。”允祥笑道,“四哥这会儿,怕是在养心殿跳脚呢。”
养心殿里,胤禛确实在跳脚——当然,是心里的。
他看着桌上两份辞表,又看看太后那边派人来问情况的条子,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
“皇上。”苏培盛又捧着一道奏疏进来,声音都发虚,“格……格物院,第三道辞表到了。”
胤禛接过,这回连看都懒得细看,直接翻到最后。果然,林晚晚使出了杀手锏:
“……若朝廷必欲赏功,臣女斗胆,请将应得之俸禄、赏赐,悉数转为‘格物育才基金’,用于资助寒门学子修习格物之学,奖励工匠创新之器。如此,功不虚赏,财不虚掷,利在当代,功在千秋。臣女愿为基金会首任监理,不领薪俸,但求实效……”
胤禛盯着这几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把三道奏疏并排放好,长长吐出一口气:“苏培盛。”
“奴才在。”
“传朕口谕:准镇国夫人所请,设立‘格物育才基金’,内务府拨银十万两为底,其亲王岁禄亦按年注入。命林晚晚总理基金事务。”
苏培盛一愣:“皇上,那……封号呢?”
“封号?”胤禛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封号照旧。她不是要当‘布衣顾问’吗?那就让她顶着镇国夫饶名头,去当这个顾问。告诉内务府,按规制把俸禄算清楚,然后——一文不少地,全数转入她那个基金。”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再告诉她:这‘镇国夫人’,她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这是太后懿旨,是朝廷体面,更是……朕的旨意。若再上第四道辞表,朕就亲自去格物院,看着她写!”
苏培盛憋着笑:“嗻!”
消息传到格物院时,林晚晚正在实验室里给几个学子讲解齿轮传动比。
听完太监传的口谕,她沉默片刻,问:“也就是,封号保留,但俸禄都转基金,我实际还是做原来的事?”
“正是。皇上还……”太监缩了缩脖子,“若夫人再上辞表,皇上就亲自来看您写。”
旁边几个学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林晚晚也笑了,摇摇头:“行吧。替我谢皇上恩典。还迎…”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叠图纸,“这是新式纺车的最终图纸,已经试制成功,效率提了八倍。请转呈皇上,算是我……谢恩了。”
太监如释重负,捧着图纸千恩万谢地走了。
学子们围上来:“先生,您真不要那俸禄啊?一年好几千两呢!”
“要那些银子做什么?”林晚晚重新拿起齿轮模型,“够吃够用就行了。倒是你们——”她扫视一圈,“基金设立后,家境困难的可以申请助学金,做出成果的有奖金。这钱,比放在我手里有用多了。”
一个年轻学子眼睛发亮:“先生,那……那我那个温度计改良,能申请奖金吗?”
“能啊。”林晚晚笑道,“不过得先通过验收。现在,都回去干活!”
众人哄笑着散了。
林晚晚独自走到窗边,望向紫禁城的方向,轻声自语:“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既全了朝廷体面,又保住了自己的自在。
至于那个“镇国夫人”的名头……戴着就戴着吧。反正她该钻实验室还钻实验室,该爬高爬低还爬高爬低。
养心殿里,胤禛看着那叠纺车图纸,听着太监回禀林晚晚的反应,终于也笑了。
“这个林晚晚……”他摇摇头,对苏培盛道,“你,她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苏培盛躬身:“奴才愚钝,看不明白。但奴才觉得……林夫人做事,好像从来只问对不对、该不该,不问利不利己。”
胤禛默然良久,提笔在一张空白诏书上写下几行字,然后递给苏培盛:“明日明发。还有,告诉内务府,镇国夫饶冠服,按规制做两套常服即可。那些繁复的礼服……她怕是一辈子也穿不上几回。”
苏培盛接过诏书,瞥见上面写着“格物育才基金章程”几个字,心里暗叹:这位林夫人,还真是……把皇上都带得不按常理出牌了。
夜色渐深,格物院的灯火依然亮着。
而紫禁城里,关于“镇国夫人三辞封”的佳话,已经开始悄然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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