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金像的事,第二就上了《京报》头版。
标题耸人听闻:“镇国夫缺众熔金三百斤,悉数充公赈西北”。底下还配了幅粗糙但传神的木刻版画——林晚晚站在熔炉前,工匠正将金像投入火中,周围百姓鼓掌欢呼。
这张报纸一出来,京城彻底沸腾了。
茶楼酒肆里,书先生连夜编了新段子:“话那镇国夫人林晚晚,面对晋商所献纯金像,那是眉头不皱、眼皮不抬,只了八个字:‘熔了,充公,赈百姓’!好一个巾帼豪杰,真乃女中尧舜!”
底下听众拍案叫好,铜钱噼里啪啦往台上扔。
但朝堂上的反应,却复杂得多。
早朝时,左都御史沈近思第一个出列,这次他的表情十分精彩——又想夸,又想挑刺,憋了半才道:“皇上,林氏熔金充公,固然彰显其清廉。然此事……是否过于张扬?古之君子,施恩不图报,受惠不张扬。如此大张旗鼓,恐有沽名钓誉之嫌。”
他话音刚落,允祥就嗤笑一声:“沈御史这话奇了。人家把到手的十几万两金子熔了充公,到您嘴里倒成‘沽名钓誉’了?那照您这意思,该怎么着?悄悄收下,存自己库里,就不张扬了?”
“怡亲王,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允祥不依不饶,“昨儿顺府尹、户部主事都在场,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这事想不张扬也不行啊。难道让林晚晚半夜偷偷熔了?那才叫可疑呢!”
张廷玉出来打圆场:“皇上,臣以为此事当一分为二看。林氏熔金充公,其心可嘉,其志可勉。然沈御史所虑也不无道理——如此举动,确实容易引人议论。臣建议,朝廷当正式下旨褒奖,将此番所熔黄金之用途明细公示下,既彰其德,亦绝悠悠之口。”
胤禛坐在龙椅上,手指轻敲扶手,忽然问:“户部,那三百二十斤金子入库了么?”
户部尚书蒋廷锡忙出列:“回皇上,昨日已悉数入库。按林氏所请,专款用于西北战后重建。臣已拟了条陈,请皇上过目。”着呈上一本奏折。
胤禛翻开看了看:“嗯。修官道二百里,设义仓十处,建医馆五所……安排得妥当。就照这个办。”他合上奏折,看向众臣,“至于林晚晚此举,朕觉得没什么不好。大清就需要这样实心办事、不慕虚荣的臣子。”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倒是有些人,该学学。别整盯着人家的举动品头论足,有这工夫,多想想怎么给朝廷办事、给百姓谋福。”
沈近思脸色一白,不敢再言。
退朝后,几位大臣边走边议。
孙柱摇头叹气:“这个林晚晚,真是……让人无从置喙啊。你她错吧,她分文不取全充公了;你她对吧,这风头出得也太大了。”
旁边一个年轻侍郎笑道:“孙大人,下官倒觉得这是好事。经此一事,往后谁还想给镇国夫人送礼,就得掂量掂量了——三百二十斤金子都熔了,您那点东西够看么?”
众人哄笑。
而在格物院,气氛却有些凝重。
林晚晚昨日熔金像时痛快,今日醒来却觉得头疼——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一上午,已经来了三拨人。
第一拨是几个江南来的丝绸商,是受了晋商感召,要捐五万两银子给“格物育才基金”。林晚晚好歹,才劝他们把银子直接捐给户部的西北赈灾专项。
第二拨更离谱,是几个自称“仰慕夫人高义”的学子,跪在院门口要求拜师,不收就不起来。林晚晚让王师傅出去“格物院收生需经考核”,那几个学子居然当场就要考核,被劝了半才走。
第三拨来的时候,林晚晚正在实验室调试新改良的纺车。来的是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孩,是从京郊走了二十里路来的,就想让孙女给“女菩萨”磕个头。
林晚晚忙扶起她们,那老妇人泪眼婆娑:“夫人,我儿子在西北当兵,去年受了伤,就是用您教的法子治好的。如今他能下地干活了,家里才有了活路……这点鸡蛋您一定收下……”
看着那一篮子还带着鸡粪的鸡蛋,林晚晚鼻子一酸,收下了。又硬塞给老妇人二两银子,是给女孩买笔墨。
送走祖孙俩,林晚晚坐在实验室里,看着那篮子鸡蛋,久久无言。
王师傅进来,见状叹了口气:“夫人,您也别太……百姓就是这样,谁对他们好,他们就记着谁。”
“我知道。”林晚晚揉了揉眉心,“我只是觉得……承受不起。”
“有什么承受不起的?”王师傅在她对面坐下,“您做的那些事,救了多少人,帮了多少人,大家心里有数。他们感激您,这是应当的。”
林晚晚苦笑:“可我要的不是感激。我只想安安静静做点事。”
“那恐怕难了。”王师傅实话实,“您现在是大清的镇国夫人,是百姓眼里的活菩萨。想过安静日子……除非您离开格物院,离开京城。”
离开?
林晚晚怔了怔。这个念头,她不是没想过。可是……
她看向窗外院子里正在忙碌的工匠学子们,看那些刚刚安装好的新设备,看墙上贴着的各种图纸和计划表。
这里,有太多事情还没做完。
午后,胤禛的赏赐到了——不是金银,而是一整套精工打造的格物仪器:黄铜望远镜、精密平、全套玻璃烧杯试管,还有几十种矿石、金属的标本。
送东西来的太监传话:“皇上,这些玩意儿比金子有用。让夫人别嫌少。”
林晚晚抚摸着那些光洁的仪器,终于露出笑容:“替我谢皇上。这些东西,正是我需要的。”
她立即召集学子,开始讲解这些仪器的用法。当看到学生们眼中兴奋的光芒时,她心里的那点烦躁,渐渐平息了。
是啊,她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傍晚时分,范毓宾又来了。
这次他只带了一个账房先生,见面就深深一揖:“夫人,昨日是范某唐突了。回去后思量再三,实在羞愧。这是咱们晋商十八家重新商议的章程——”他递上一本册子,“往后每年利润的一成,专用于修路、办学、赈灾。这是第一年的五万两,请您过目。”
林晚晚翻开册子,里面详细列出了款项用途、监管办法、公示方式,条理清晰。
“这章程……写得不错。”她点点头,“谁拟的?”
范毓宾有些不好意思:“是……是犬子。他在格物院旁听了半年算术课,是从夫人这儿学的‘项目管理’之法。”
林晚晚笑了:“好。这钱我代百姓收了。不过——”她正色道,“每一笔开销,都必须公示。我会派人监督。”
“应该的!应该的!”范毓宾连连点头,“咱们绝不敢乱花一文钱!”
送走范毓宾,色已晚。
林晚晚独自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满星斗。
“不立偶像……”她轻声自语,“可他们立的,何止是金像?”
她想起白日里那老妇人浑浊眼中真挚的感激,想起学子们渴望知识的目光,想起工匠们调试成功新机器时的欢呼。
也许,她注定无法低调。
那就……在聚光灯下,做该做的事吧。
养心殿里,胤禛听着暗卫汇报格物院这一日的动静,嘴角微扬。
“她收了那篮子鸡蛋?”
“是。还给了那老妇人二两银子。”
“仪器呢?用上了么?”
“用上了。下午就在教学生,听要把那望远镜改造成测量仪。”
胤禛点点头,挥退暗卫。
苏培盛轻声道:“皇上,林夫人这性子……真是独一份。”
“是啊。”胤禛望向窗外,“所以她才是林晚晚。”
不是后宫那些温顺的妃嫔,不是朝堂那些圆滑的臣子。
她就像一把锋利的剑,不藏锋芒,不敛锐气。
而他要做的,就是给她一个可以出鞘的下。
夜风吹过紫禁城的琉璃瓦,带着初夏的微热。
格物院的灯火,一如既往地亮到深夜。
那尊曾经存在的金像,已经化成西北的道路、医馆、学堂,化成百姓口中传颂的故事。
而故事的主角,正伏案绘制着下一张图纸——那上面,是一种可以自动提水灌溉的“龙骨水车”。
金像会熔化。
但有些东西,熔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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