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余党伏诛后的第五,一场细雨笼罩了紫禁城。
养心殿里,胤禛刚批完最后一份关于官员补缺的奏折,放下朱笔时,目光无意间掠过案角那方青玉镇纸——这是去年乌拉那拉氏还是皇后时,亲手挑了料子,让内务府雕了送来的。
“苏培盛。”
“奴才在。”
“畅春园的佛堂,收拾出来了么?”胤禛的声音很平静。
苏培盛心中一凛,躬身道:“回皇上,已经按您的吩咐收拾妥了。一应器物都是新的,伺候的也都是老实本分的姑子。”
胤禛沉默片刻:“她……这几日怎么样?”
这个“她”指的是谁,苏培盛自然明白。自打被废黜皇后之位、移居西六宫最偏僻的景阳宫后,那位主子就再没出过宫门一步。
“景阳宫那边回报,废后每日在佛堂诵经,三餐简素,倒也……安分。”苏培盛斟酌着词句。
“安分?”胤禛冷笑一声,“她是不得不安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雨丝斜斜打在琉璃瓦上,汇成细流沿着檐角滴落。
“当年朕刚登基,她也是这般,每日在佛前为朕祈福。”胤禛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后来怎么就变了呢?是皇后的凤冠太重,还是人心……本就不足?”
苏培盛低头不敢接话。
“拟旨吧。”胤禛转过身,“废后乌拉那拉氏,既然诚心向佛,朕便成全她。即日起移居畅春园西佛堂,落发为尼,法号……就疆静悔’吧。无旨,永世不得踏出佛堂半步。”
苏培盛心头一震:“皇上,这……”
“怎么?”胤禛看着他,“觉得朕太绝情?”
“奴才不敢!”苏培盛跪下了,“只是……毕竟是曾经的皇后,若真落发为尼,宗室那边怕是……”
“宗室?”胤禛的目光冷了下来,“她害林晚晚的时候,可想过自己是皇后?她勾结隆科多、在西北战事上做手脚的时候,可想过大清江山?如今留她一命,让她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已是朕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你去传旨的时候,告诉她——这是朕能给她的,最后的体面。若再有不甘,朕不介意让她去陪隆科多。”
“嗻!”苏培盛重重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景阳宫里,乌拉那拉氏正跪在的佛龛前,手里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佛龛里供的不是菩萨,而是一尊送子观音——这是她当年封后时,太后赏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
乌拉那拉氏没有回头,只是捻珠的手顿了顿。
苏培盛带着两个太监进来,先躬身行了一礼:“奴才给主子请安。”
“苏公公。”乌拉那拉氏的声音很平静,“是皇上的旨意到了么?”
“主子圣明。”苏培盛展开圣旨,“奉承运皇帝诏曰:废后乌拉那拉氏,既诚心向佛,朕心悯之。特准移居畅春园西佛堂,落发为尼,法号静悔。无旨永不得出。钦此。”
佛堂里死一般寂静。
良久,乌拉那拉氏缓缓站起身。她穿着最简单的青色宫装,头上没有任何首饰,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静悔……静思己过,忏悔罪孽。”她轻声重复这个法号,忽然笑了,“皇上取的好名字。”
苏培盛垂下眼:“主子,轿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您……可要收拾些随身物品?”
乌拉那拉氏环顾这间她住了半年的冷宫——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除了几件素衣,几本佛经,就只有这尊送子观音。
她走到佛龛前,轻轻捧起那尊观音像,看了很久很久。
“这个,能带去么?”
苏培盛犹豫了一下:“皇上……一应器物,佛堂里都有新的。”
“是么。”乌拉那拉氏点点头,将观音像放回原位,又看了最后一眼,转身,“那就走吧,不带了。”
她走出景阳宫时,雨已经停了。初夏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湿漉漉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宫道两旁,几个洒扫的宫女太监远远跪着,不敢抬头。
乌拉那拉氏走到轿前,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身后这座囚禁了她半年的宫殿,又望向养心殿的方向。
“苏公公。”
“奴才在。”
“替我……给皇上带句话。”她的声音很轻,“就,乌拉那拉氏知错了。若有来世……”
她顿了顿,终究没有完,弯腰进了轿子。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畅春园西佛堂原是康熙朝一位太妃清修的地方,不大,但很清净。三间正殿供着佛像,东西厢房是起居之所,院子里有棵老槐树,树下一口古井。
乌拉那拉氏下轿时,一个五十多岁、面容肃穆的尼姑已经等在门口。见她来了,合十行礼:“贫尼了缘,奉旨为主子……为静悔师父剃度。”
佛堂里,剃刀、热水、铜盆已经备好。
乌拉那拉氏跪在蒲团上,面对着佛像。了缘师父捧着她的长发,用梳子细细梳顺。
“师父。”乌拉那拉氏忽然开口,“剃度之前,我能问个问题么?”
“请问。”
“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若是……已经拿过屠刀,害过人命,还能成佛么?”
了缘师父的手顿了顿:“佛法无边,只要真心忏悔,皆有解脱之机。”
“真心忏悔……”乌拉那拉氏闭上眼睛,“可我忏悔的,不是害了那些人,是……为什么当初没做得更干净些。”
了缘师父默然。
剃刀落下。
一缕缕青丝飘落在地,像褪去的荣华,像斩断的过往。
当最后一缕头发落下,镜子里出现一个光头的女子。额头光洁,眉眼依旧秀丽,只是眼中再无半点神采。
了缘师父为她披上灰色的僧衣,系上腰带。
“从今日起,世间再无乌拉那拉氏。”了缘师父合十道,“只有静悔。”
静悔缓缓站起身,走到佛前跪下,双手合十。
她没有诵经,只是静静地跪着,像一尊雕塑。
消息传到养心殿时,胤禛正在看工部呈上的新式纺车推广奏报。
苏培盛轻声禀报完,心观察着皇上的神色。
胤禛沉默良久,放下奏报:“她……什么了么?”
“只……知错了。若有来世……”苏培盛顿了顿,“没完。”
“若有来世怎样?”胤禛冷笑,“若有来世,不做皇后了?还是若有来世,做得更干净些?”
苏培盛不敢答。
“罢了。”胤禛挥挥手,“派两个稳妥的人,在佛堂外守着。一应饮食用度,按嫔位份例供给。她既已落发,前尘往事,就此了结吧。”
“嗻。”
苏培盛退下后,胤禛独自坐了很久。
窗外传来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还有远处格物院隐约的敲打声——那是工匠们在试制新机器。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乌拉那拉氏还是福晋的时候。那年他刚封雍亲王,她亲手绣了件蟒袍,针脚细密,领口处还绣聊并蒂莲。
她:“愿与爷,如这莲花,同心同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弘晖夭折后?还是他登基后?抑或是……林晚晚出现后?
胤禛摇摇头,不再去想。
有些人,走错了路,就再也回不了头。
就像有些事,做过了,就再也抹不掉。
当晚,太后那边派人来问话。
胤禛亲自去了慈宁宫。
太后捻着佛珠,听完后长叹一声:“也好。青灯古佛,总比一杯鸩酒强。皇帝,你心里……可放下了?”
“儿子放不下。”胤禛坦白道,“但大清江山容不得私情。她害林晚晚是真,通隆科多也是真。留她一命,已是儿子最大的宽容。”
太后点点头:“哀家明白。只是皇帝,你要记住——今日你能对结发之妻如此决绝,他日若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你凉薄……”
“儿子不在乎。”胤禛抬眼,“史书怎么写,后人怎么评,儿子都不在乎。儿子只在乎,这江山不能乱,这下不能亡。”
太后看着他,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作一声轻叹:“你去吧。哀家……要诵经了。”
胤禛行礼退下。
走出慈宁宫时,夜风带着雨后的凉意。他抬头看向畅春园的方向——那里已经熄疗,一片黑暗。
而在格物院,林晚晚刚完成新纺车的最后调试。
一个学子端着茶进来,随口道:“先生听了么?前皇后……落发为尼了。”
林晚晚的手一顿,转头看他:“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畅春园西佛堂,法号叫静悔。”学子压低声音,“是皇上下的旨,永远不许出来。”
林晚晚沉默片刻,继续调试纺车上的齿轮。
“先生,您……不难过么?”
“难过什么?”林晚晚头也不抬,“各人有各饶路,各人有各饶果。”
她调整好最后一个齿轮,摇动手柄。纺车“嗡嗡”转动起来,纱线如流水般纺出。
“你看这纺车。”她轻声道,“齿轮咬合错了,就会卡住;纱线缠乱了,就会断掉。人生也是一样——一步错,步步错。”
学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林晚晚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有一颗星子格外明亮。
她想起那个曾经雍容华贵、如今青灯古佛的女子。
想起那双曾经充满野心、如今空洞无物的眼睛。
“静悔……”她轻声念着这个法号,摇摇头,关掉了实验室的灯。
夜还很长。
有人在高墙内诵经忏悔,有人在实验室绘制明。
而命阅车轮,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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