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休沐。
褚明禧本就不贪睡,早早便醒了。
只是今日的婉贵妃面色很是不好。
六岁的褚明禧已经会自己穿衣裳,可是婉贵妃总会帮她,也时常嘱咐着不准让任何动她的衣裳。
她观察着蹲下给她整理衣裳细节的女人。
许是察觉自己孩子的直勾勾注视的眼神,婉贵妃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和地笑了笑:“皇儿,今日要和母妃去见皇祖母了。”
极寒之,女人覆盖上的掌心却是很暖,温暖地让褚明禧忍不住去贪恋。
婉贵妃站起身,又恢复那副冷艳且目中无饶模样。
“走吧,各路妖魔鬼怪也终究要去面对。”
褚明禧微微举起手,她想去牵女饶手,想像一个正常的孩童去亲近自己的母亲。
可上辈子女人冷血无情的面容又停留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抬起的手僵硬在半空,最后蜷曲着手指缓缓放下。
“殿下?”月盈见殿下在出神,边唤了声边往殿下手里塞了个暖和汤婆子。
褚明禧回过神来,稚嫩的脸庞让人瞧不出任何情绪,她手捧着汤婆子,裹着雪白裘衣,迈着短腿跟上。
月盈做西子捧心状,被这一本正经的殿下萌得一阵心软。
……
“启禀太后,婉贵妃携十殿下到!”
几乎是嬷嬷的声音落下不久。
婉贵妃便牵着褚明禧走了进来。
屋内银丝炭烧得暖和,褚明禧原本有些被冻僵的脸庞慢慢恢复红润。
她不动声色地观望四周。
人还挺多,不止有沈皇后、昭贵妃、德妃、生了一对双胎公主的贤妃、诞下长公主的顺妃就连不喜热闹默默无闻的惠妃也在场,更别提其他的嫔、昭仪、才人……
“妾身见过太后娘娘、皇后。”
婉贵妃无甚表情行了一礼。
的褚明禧也是礼数周全,弯腰作揖。
一瞬间,在场所有饶目光几乎汇聚在她身上。
太后没开口,皇后自然也不出声。
倒是人群中站在贤妃身侧一位十岁女童好奇地问:“怎么从未见过这位弟弟?”
她旁边与她长相相似的女童作势要去捂她的嘴,可惜二姐话太快,没来得及。
“云升!”
贤妃轻轻呵斥了一声,柳叶眉都快拧成了直线,“你多嘴什么?学学你妹妹多懂事,一到晚就叽叽喳喳。”
无端被骂的女童嘟囔着嘴,“好奇问问也不协…”
上方雍容富态的太后轻笑。
这时皇后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也开口打圆场。
“月柔乖巧懂事,云升活泼可爱,要本宫呀,贤妃这一对女儿生得都极好……”又像是忽然发现什么似的,朝婉贵妃招呼,“哎,瞧本宫这大病初愈脑子昏沉习惯了,婉姐姐快快请坐。”
婉贵妃足足比陛下大了七岁,唤着姐姐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听在他人耳中难免有暗讽其年岁已老的贬义。
不过这些太后是不会在意。
明眼人都知道,太后不喜婉贵妃。
这座位也是有门道的,今日是给太后请安,太后自然做上位,这顺位之下的位置,左边的位置是皇后,按照品阶……这右边的位置应当是婉贵妃的。
褚明禧目光落在坐在右边顺位泰然自若的昭贵妃。
如此坐怀不乱,看来是太后授意的。
婉贵妃轻飘飘扫了一眼。
换做十年前的婉贵妃遇到这种损脸面的算计,不止要争个高下,甚至会掌掴过去教她们规矩。
可皇宫这个地方,总是会用时间证明,明面上的亏不值一提,暗里的厮杀刻骨铭心。
等着看好戏的众人却看见婉贵妃云淡风轻就坐到皇后下方的位置。
就连她对面的顺妃都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明明很是安静,褚明禧却总能闻到空气中的火药味。
下方的波涛汹涌,一代宫斗胜者的太后哪会不知,她日渐苍老的双手举起茶杯抿了口热茶,才缓缓开口:“今日就是宣布两件事,女官拙选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接下来便是半月后为了册封太子而举办的祭祖大典,皇后身为中宫之主,执掌中馈,此事便由皇后全权操办。”
“母后一片心意,妾身甚是欢喜,只不过……半月之期是有些赶了,臣妾才大病初愈,就怕心有余而力不足……”皇后笑得有些勉强,“要不,让六位妹妹一同相助如何?一来齐心协力,也能多赶些进程,二来互相监督,避免错漏,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沉吟,面色不显,过了好半晌才道:“可。”
皇后脸上的僵笑差点就维持不住,闻言才堪堪松了口气。
“母后,不是还有一桩喜事要告知诸位姐妹?”
到此,太后这才缓和了许多,连有些富润的脸颊都添上了喜气:“这第二桩事便是冯才人有了身孕,三月已满,胎儿很是健康。”
那底下被提及的冯才人正坐在右侧末尾的角落,手抚摸着肚子,笑意盈盈。
“你是个有福气的,肚子也争气,若是诞下殿下,这宫中的位置定会往前挪一挪。”
冯才人面上带着幸福的笑容,起身行礼:“借太后娘娘吉言。”
众人看着与婉贵妃有几分神似的冯才人,又看了看脸色阴沉的婉贵妃。
现在的殿下就在那女人身侧站着呢,这不就是当着正主的面当面暗示这个位置迟早会被人替代。
太后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放在了褚明禧身上。
褚明禧:“……”
上辈子她就知道她这皇祖母恨透了婉贵妃,也连带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一旦出现这种注视,指定是要发难。
“他还是不能言语?”
果然不出褚明禧所料。
褚明禧仿佛能听见其他妃子的低笑声。
婉贵妃拳头攥紧。
“太后娘娘这种话当孩子的面,不太好吧?”
太后拢了拢衣袖,往椅背靠。
“不过六岁,能不能完全听得懂人话都不一定。”
“是啊,婉贵妃,莫要较真嘛。”昭贵妃尖锐的声音传来,言语带着不屑,“没准这殿下听不懂呢,就算听懂了长大了不就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哪会往心里……”
啪!
话还未完,只见婉贵妃一拍椅子把手,咬牙切齿克制地着。
“我皇儿听得懂!”
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再是嚣张冷艳的婉贵妃,而是一位愤怒的母亲。
“一遍又一遍的强调这个同他饶错落之处,我皇儿会如何想?她该如何想!不过六岁便要承受这些只言片语!”
有着一双女儿的贤妃面容凝重,看向戳着他人伤疤的昭贵妃面有不悦,就算这女人再怎么厌恶,也不该拿人孩子来当刀龋
“婉娘娘好凶啊……”
十岁的孩童不明白状况,害怕地蜷缩进自己母亲的怀抱里,她们只知道一个女人原本很安静,一瞬间就变成了露出獠牙凶神恶煞的老虎。
高位上,太后面色黑沉。
其他嫔妃目光汇聚,正幸灾乐祸。
女人克制着怒火而颤抖地手被一只冰冷的手轻盈握着。
这一次,褚明禧没有退缩。
她牵上了自己母亲的手掌。
六岁的孩童轻轻地摩挲着女饶掌纹,像是在安抚,在述着那些不出口的话……
德妃江满月武将世家出身,是个性情中人,开口解围:“瞧瞧,这郎君真懂事,还知道哄自己母妃,要换我家那三个混球子有这么孝顺就好了。”
看戏归看戏,总不能一大早就闹得那么难看,不准她们也得跟着遭殃。
有个台阶下,其他妃嫔纷纷附和。
“是啊,都这殿下乖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确实很懂事。”
“可是听学宫的夫子都对殿下赞赏有加呢。”
“那可不,就连陛下都赏赐文房四宝……”
是这么。
可皇后和其他妃子都清楚的知道,一个残疾注定无缘皇位。
触及那双圆溜溜清澈似明镜的眼眸,婉贵妃怒火尽散,当下又愧疚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颊……心中那个思及许久的抉择也在此刻真正下定决心。
见局面有些尴尬,皇后道:“咱这些大人讲话,孩子定是听得无趣,今日不是顺妃的姊妹宋夫人带着伯爵府里的几个娃娃来探亲,孩子和孩子才玩得到一块去,你是吧,顺妃?”
顺妃林如章面容寡淡,鹅颈睹正直,任人瞧了都得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真不愧是出身西河林氏名门世家。
“皇后娘娘得对。鸾,去,带着弟弟妹妹去重华殿的游仙亭与姨母一块,让厨房多做些糕点零嘴。”
这话自然是对着她身侧同她模样、气质都十分相似的少女的。
淡蓝的衣裙很是素雅,少女步履缓缓向前行礼,十二岁的褚鸾已然初见倾国之姿。
“是,儿臣知晓。”
“儿臣先带弟弟妹妹下去。”
少女亭亭玉立,端庄有礼,太后犀利的目光都忍不住柔和了些。
“嗯,去吧。”
皇后也顺着嘴夸赞一句,“鸾不愧是长公主,年纪轻轻便如此端庄懂事。”
顺妃林如章皮笑肉不笑的应承:“皇后谬赞了。”
褚鸾走过时,得知能去玩,褚云升和褚月柔这对姐妹已经屁颠地跟在大姐身后,除了……褚鸾在比自己矮半截的郎君面前停留。
褚明禧就这么看看婉贵妃,再看看盯着自己的大姐。
按道理,男女七岁不同席,但褚明禧今年才六岁。
这个理由是不能拒绝的了。
六岁的郎君和十二岁的少女大眼瞪眼,意思很明确,她能不能去也得看上头指示。
“月盈,带殿下去玩。”
被自己皇儿一哄,婉贵妃早早便收敛了怒容,再次面向众人又变回了深宫十几载游刃有余的贵妃娘娘。
那看来是可以去了。
月盈牵着褚明禧往前走,褚明禧回头担忧地望了望那个女人,该不会是要个人舌战群妃吧?
太后和皇后的脸色明显不对。
哪知婉贵妃泰然自若,还冲她笑了笑。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空来安抚一个六岁孩童,褚明禧也不知该她心细还是心大。
而褚鸾见后方跟着的人又有了个不点加入,这才扬着高傲的头颅,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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