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万寿宫中,檀香依旧,却压不住那股子从人心底透出来的冷意与紧张。
在陆炳安排朱七、朱十二等十三太保出动以后,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白莲教妖人趁机作乱,裹挟工部蠹吏,意图惊”这个案子压在严世蕃身上,直到此时还跪在地上没起来。
而一直伏低做的徐阶,从西苑事变的发生到现在案情终于慢慢浮出水面都不曾开口,此时有如此机会在前,徐阶终于忍不住。
先是缓缓出列,步伐沉稳,脸上带着沉痛神色,对着御座深深一揖。
“王恭厂爆炸,西苑宫墙被毁,此乃惊骇闻!更兼白莲妖孽隐现其间,其心可诛,其罪当夷!”
徐阶的出声打破宁静,嘉靖一脸平静的望向徐阶,
“徐阁老,对此案是有其他看法?”
“陛下,老臣思绪万千,不知从何起。然,细思极恐之下。刘宝川一介微末司务,纵有泼胆子,若无漏洞可钻,若无积弊掩护,焉能酿此巨祸?”
徐阶到这里,目光似无意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严世蕃,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回护之意:
“严侍郎执掌工部,于钱粮度支、工程营造劳苦功高,此乃朝野共识。而,工部所辖,非止于土木钱粮,更兼军器制造、火药管理等国之重器!
慈事务,千头万绪,细则繁多,严侍郎纵有经纬地之才,恐亦难事必躬亲,难免有耳目未及之处,被下面积蠹所蒙蔽......”
嘉靖不满的“哼”了一声,还以为徐阶这个老子要放什么屁,居然还维护起严世蕃了。
徐阶闻声抬起头,表情恳切,仿佛真的在就事论事:
“王恭厂乃至工部所辖各厂、库,管理混乱至此,账实不符恐非一日之寒。今日炸的是厂库,惊的是圣驾,若他日......他日劣质军械、不足额输往九边,致将士殒命、疆土沦丧,其害更甚于此百倍!
故此,老臣斗胆进言!此案绝不可仅止于诛杀刘宝川余党、清查白莲教!当借此契机,彻底整顿工部所辖军械制造诸务!”
徐阶先将严世蕃高高抬起,捧到一个忙于大事而无暇顾及细务的位置上,突然就图穷匕见,软刀子暗戳戳的刺过去:
“臣请陛下降旨,命三法司会同厂卫,彻查京中一应火器制造局、库!严核历年账目与库存实物之数,核对拨付诸军之数与实际收到之数!
凡有账实不符、以次充好、亏空贪墨之处,无论涉及何人,官职大,一应热尽数拿下,交由三法司严审到底!如此,方能根除积弊,以儆效尤,安圣心,固国本!”
徐阶这一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完全站在朝廷和嘉靖的立场上,将查案同时上升到了整肃军备、巩固统治的高度。
殿内都是为官已久的老狐狸,谁听不出这话里的陷阱和意图?从单单的王恭厂直接牵连到严党的整个工部以及军工体系。
“臣附议!”
兵部尚书杨博立刻出列响应。他身为兵部主官,军工系统出此大纰漏,他也有督查不严之责,此刻必须迅速表明立场,并将主要火力和责任推给工部。
“军械粮饷乃兵部职责所系,竟糜烂至此,臣亦痛心疾首!恳请陛下彻查!”
更让人意外的是,陆炳在稍一迟疑后,竟也躬身道:“陛下,臣附议。京师重地,军械库管理如此混乱,竟让逆贼轻易得手,确需深挖根源,彻查整顿。”
陆炳的表态,让嘉靖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严嵩很头疼,徐阶这老子,看似在维护东楼但是剑指工部!还有这个陆炳怎么回事?平日里与严家也算和睦,怎么此刻竟隐隐倾向徐阶老儿了?
现如今本就是国事艰难的时候,南倭北虏,西南不宁,国库空虚。不想着同心协力替圣上分忧,还在这里火上浇油,互相倾轧!
严嵩心累啊!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要不是真担心自己权势过大,成为胡惟庸第二,引来陛下猜忌,早让你们这些聒噪之徒去南京陪都养老了!何至于如今在这里给老夫上眼药!
北边俺答部频频骚扰,东南倭患未靖,还有西南土司时不时的闹上一闹。老夫替圣上管着朝廷和内阁,扛着两京一十三省的担子,本就苦不堪言,如履薄冰。
现在又出了这西苑事变,惊了圣驾,牵扯出白莲教,严嵩压力山大。
而更关键的是......
严嵩双眼有些模糊,抬头心翼翼地看向道台上的身影。圣上怕是也有借机敲打严家的意图。凡事涉及到皇帝安危,凡事涉及到江山安稳,嘉靖那就不可能草草了事!
必须有人站出来承担足够的责任,才能平息圣怒,给下一个交代。
低下头,严嵩默默一叹。
事情要查,皇帝的心情要安抚,此事还需要一个重量级的人来承担责任!查案只是排除异己的借口,不能将这件事情尽数都落在徐阶和兵部手上。
若真让他们放手去查工部的军械账目,那多年来军械、军饷上的那些贪墨烂账,还不被翻个底朝?到时牵扯出的恐怕就不止东楼和赵文华了,整个严党都要伤筋动骨!
现在必须在可控的范围内,找一个足够分量的人,把主要责任扛下来,此事唯有工部尚书赵文华。
嘉靖将殿下众饶神色尽收眼底,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目光最终落在严嵩身上:“元辅,徐阶、杨博、陆炳所奏,你以为如何?”
严嵩心中一叹,一个是干儿子,一个是亲儿子,当然还有亲孙子也在里面。心中瞬间做出决定缓缓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沉重:
“老臣惶恐。徐阁老、杨尚书、陆都督所言,句句在理,老臣亦深感军械制造关乎国朝命脉,不容有失。王恭厂出此惊大案,工部难辞其咎。”
严嵩顿了顿,下了极大的决心,继续道:
“工部尚书赵文华,身为一部堂官,总揽工部事务,对下属监管不力,致使积弊丛生,酿成今日之祸,负有不可推卸之总责!老臣虽心痛如绞,亦不得不言,工部尚书赵文华......难逃其咎!恳请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严世蕃猛地看向父亲,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低下了头。手心手背都是肉,父亲做出了选择。
弃车保帅,这是眼下最无奈,也是最明智的选择。唯有舍了赵文华,才能保住事情不再扩大,保住工部不至于被对手彻底清洗。
嘉靖看着跪伏在地的严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严嵩果然还是懂他的心思的。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严家表态舍弃了赵文华,给出了交代。嘉靖也就不想再过于为难严家父子,毕竟东南和朝局眼下还离不开严嵩。
“既如此,”嘉靖缓缓开口,
“便依元辅所奏。革去赵文华工部尚书之职,削籍为民!”
“陛下圣明!”
徐阶、杨博等人立刻躬身领命,心中各有算计。徐阶虽未竟全功,没能彻底撼动严党对工部的控制,但扳倒了赵文华这颗重要棋子,已是大胜,此刻自然见好就收。
众人此间商议,可怜的赵文华就为此西苑事变承担一切的罪责。
嘉靖三十五年冬,赵文华因王恭厂案被牵连革职回家,黯然离京,唯一庆幸的是嘉靖没有下旨抄家。
次年,赵文华失去严家的庇护,因此前坏事做多便在无尽的惶恐,失落、郁郁寡欢而终。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赵文华终究没能逃脱他的命运。
这位曾凭借认严嵩为义父而显赫一时、官至尚书的权奸,最终成为了这场朝堂巨震中第一颗被抛弃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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