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这些年来,并非不知宗藩之弊,也知道宗室俸禄沉重,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被一个“棋盘放米”的故事直观地感受到压力。
洪武年间,宗室不过数十人,岁禄有限。可到了现在,在册者已近三万,若人人按祖制领取全禄,长此以往朝廷便是掘地三尺也供不起。
当务之急,应是如何从源头着手,严格限制未来宗室人数。
早在张璁辅政的嘉靖新政时期,便已着手清理勋戚庄田,限制宗室请乞。也曾上疏直言:
“宗室日繁,禄米日增,下岁供不足供藩府之半。”
更是严控宗室请封、限制纳妾人数、削减禄米标准。
嘉靖也曾下旨,命礼部、户部进行规模调整试校
可推行起来,谈何容易?
从嘉靖八年到嘉靖二十四年,整整十六年,才勉强完成了几项微调:郡王护卫从三十名减至六名、规范禄米发放时间、限制纳妾人数。
那些藩王郡王,哪个不是太祖、成祖的子孙?
就这十几年时间,各地藩王折子一上,一片“背弃祖宗、薄待亲亲”的骂声。
山西的晋王、河南的周王、湖广的楚王……哭诉朝廷刻薄,罔顾亲情。朝中清流也纷纷指责,称此举有违孝悌之道。棘手的是,宗室与地方官员、豪强早已盘根错节。
王府的庄田、店铺、私盐买卖,牵涉多少饶利益?
张璁再强势,终究还是推行不下去。
夏言接任首辅后,虽也知此弊,却将更多精力放在边防与朝争上,宗藩改革便渐渐搁置了。
所以老爷子严嵩上任首辅以后,也不再主动推行长远建设性的改革举措,更多是在腐败框架下的一些务实应对,维持朝廷秩序、满足道长需求,不得不采取一些权宜之计。
这些年来南倭北虏,其实老爷子也不容易,要维持朝廷稳定,有时不得不牺牲老百姓的一些利益,甚至以放弃长远建设为代价。
严嵩的精力主要投入在边防上,特别是支持兵部尚书杨博在宣大、蓟辽一带修筑堡垒、整饬军纪,提升了边防的防御能力,减少了鞑靼的规模入侵。
在南方倭寇问题上,则重用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支持剿抚结合的策略。
此刻,严邵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能给道长建议。
其实道长身边都不缺乏能人,大家都清楚其中利弊,只是推行起来的阻力实在太大,只能以润物细无声之法,一点一点去调整。
宗藩之事,道长也知道除了裁撤、削减、限制,没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
这事,除非严嵩来主持,可严阁老年纪这么大了,不一定有这样的精力。此事需一位老成持重、心思缜密、且能信任之人来长达多年时间推进主持。
“袁炜、李春芳……”
两饶名字一前一后浮现在嘉靖道长的脑海中,道长心中已有决断。
嘉靖道长的思绪又转到另一个头疼的问题上,边饷。
宗室禄米是一大项,九边军费更是无底洞。
嘉靖忽然想起去年严邵庆钦差江南时与胡宗宪所奏的江南卫所之事:卫所土地被勋贵、军官、豪强侵吞殆尽,士兵无地可耕、无粮可食,空额严重,战力全无。
当时下旨让胡宗宪与三位国公世子推行了“江南卫所赎买合法化与竞价发卖”之策,以筹措抗倭军需为名,令占田者缴纳助捐,换取永业田契;逾期或拒缴者,土地收归官卖。
所得银两,用于编练新军、建造战船。
嘉靖看向侍立一旁的吕芳,问道:
“吕芳,三位国公的世子南下,可有进展?江南近日可有密报提及此事?”
当初嘉靖和严嵩都不让严邵庆插手此事,因此严邵庆对进展所知不多,此刻也竖起耳朵听着。
吕芳躬身回答:
“回皇爷,东厂与镇守太监确有奏报。定国公世子徐文璧、英国公世子张元功、成国公世子朱时泰在抵达杭州后,胡部堂便召集南直隶、浙江各卫所指挥使、千户及地方豪强,宣谕陛下整军备倭、筹措军饷之决心。拟定的《卫所屯田助捐发卖章程》也已颁行各府县。”
“反应如何?”嘉靖追问。
“起初抵触甚大。尤其一些世袭武官及地方豪强,声称祖产不可侵夺,联名上书,暗中串联,试图抵制。甚至还散布谣言,朝廷此举实为与民争利、要逼反良善。”
嘉靖冷哼一声。
吕芳继续道:
“胡部堂以总督身份,连撤三名抗命不遵的卫指挥使,押送京师问罪。英国公世子张元功亲率督标营,查抄了镇江两户串联抵制最力的豪强,将其家主以阻挠军机、私通倭嫌下狱。
成国公世子朱时泰则利用其姻亲关系,游部分动摇的军官……如今松江、苏州、常州、嘉腥地均已陆续推行,其中嘉兴府一处完成的最好,三千亩的上好卫田,折合下来,每亩约值二十两,首次发卖便拍出六万两高价。
目前所得银两已陆续解送胡宗宪军前,用于招募勇壮、修缮战船。
胡部堂奏报,新募之靖海水师已初具雏形,俞大猷、戚继光等部也得此接济,军心渐稳。”
嘉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好!胡汝贞未负朕望!三位国公世子,也还算有些担当!”
道长转向严邵庆。
“严郎中当初这条计策,虽是险棋,却也算走通邻一步。江南卫所这烂泥潭里,总算能捞出点银子,练出点兵了。”
这功劳,老爷子交代了,严邵庆可不敢接。
“此全赖陛下圣断,胡部堂与三位世子执行有力。臣不敢居功。”
“不必过谦。”
嘉靖摆摆手,想到九边语气又凝重起来。
“江南一地,尚可如此处置。可九边呢?北方诸镇,卫所同样糜烂,屯田同样被占,空额同样严重!可那里面对的是鞑靼铁骑,局势错综复杂,牵扯将门、边商,其阻力比江南只大不!且九边军饷,已成朝廷岁出大头,年年亏空,如何弥补?”
这才是真正的核心难题。
江南卫所改革,动的是东南豪强的蛋糕,尚有回旋余地。九边卫所和军饷,则直接关系到边防稳定、将门利益、乃至北方数十万军队的生死,牵一发而动全身。
严邵庆沉默了。
这个问题太大、太深,绝非此刻能给出完美答案。
早期设置卫所时,九边卫所尚且处于自给自足的状态,朝廷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但是到现在,卫所早已败坏。
严邵庆在江南还能折腾一下,利用三大国公和胡宗宪的影响力,还有当时内阁支持也是因为倭寇作乱、朝廷实在没钱。
在嘉靖的意志下,让李本靠边站,拿下前吏部尚书李默以敲打百官,才勉强打开局面。
但是九边是完全不行的!这涉及到的军队人数太多,将门根基更深利益网络太深。边境局势更危,绝不是一套江南的办法就能照搬的。
还有从正统朝开始,朝廷就一直补贴九边,此前还算补贴,到嘉靖朝已变成朝廷的正项支出。
进入朝廷正项支出的项目,不是想改就能改了!
可这样一来,从理论上,九边的军费,朝廷就等于付了两遍。明初设定给了田地自给自足,本身就是为林充军费,结果现在军费又由朝廷出。
殿内一时寂静。
嘉靖道长不知在思量什么?
严邵庆垂首而立,心中也是纷乱,他比嘉靖更加清楚其中的危害,等到崇祯时期就是血与泪的事实。
九边军费若不能从制度上根治,边将便容易陷入“养寇自重”的困局。
愈是依赖拨款,边将就愈有理由夸大敌情、保留兵力,甚至故意放纵边境规模侵扰,以证明军费不可或缺。
如此一来,边防不靖反成常态,白银如流水般填入北疆,却喂饱了将门私兵,喂大了边境隐患。
其中最典型的,便是辽东王李成梁这狗东西,功与过都是他。
坐镇辽东三十载,屡破鞑靼、女真,战功赫赫,却也深谙蠢。
朝廷倚重他,他便借此扩张李家军、广占庄田,对辽东诸部时剿时抚,一切以维系自身权势为重。
李成梁对努尔哈赤崛起,未必没有察觉,却因轻视、因权术考量,未加彻底遏制,甚至还纵容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各部。
待其势成,已尾大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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