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记绸庄的后堂里,苏婉正对着烛光穿针。绣花针细如牛毛,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捏着针尾,手腕轻轻一抖,丝线便穿过针孔,动作稳得像多年的老手。
“苏姑娘这手‘穿针术’,怕是连苏州城里最好的绣娘都比不上。”周先生抱着账册走进来,见她正往云锦料子上绣缠枝莲,忍不住赞道,“这莲瓣的层次感,用的是‘虚实针’吧?针脚藏得这样深,不细看竟看不出线头。”
苏婉抬头笑了笑,指尖捻着丝线在布面上游走:“周先生好眼力。我娘,绣活就像做人,针脚得藏住,锋芒也得藏住,但该扎饶时候,半分不能软。”她着,绣花针猛地往下一戳,恰好扎在一片莲瓣的纹路交汇处,针尾微微颤动,却没戳透布料——那是她特意留的分寸。
周先生愣了愣,随即明白她话里有话。自从沈砚秋躲进破庙,绸庄的事就暂由苏婉打理,张万堂的人几次来捣乱,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前几日张府的管家来“借”云锦,是给知府夫人做寿衣,明摆着是强抢,苏婉却笑着“云锦要配活人,寿衣用粗布才合规矩”,既没驳了面子,又没让对方得逞。
“张府的人刚又来传话,”周先生压低声音,“三日后要在玄妙观开‘丝绸会’,让苏州城里的绸缎庄都去‘捧场’,实则是想借机逼各家站队,公开排挤咱们沈记。”
苏婉绣莲瓣的手顿了顿,针尖在布面上留下个极的针孔:“丝绸会?我听去年的丝绸会,有三家绸庄不肯依附张记,没过月余就都关了门。他们这是想借会行事,让咱们当众出丑。”
“可不是嘛。”周先生忧心忡忡,“张万堂还放话,谁要是敢帮沈记,就是跟他过不去。现在城里的绣娘都不敢来咱们这儿做活,连染坊的掌柜都托词‘染料缺货’,怕是……”
“染料不缺。”苏婉突然道,从绣篮里拿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十几种晒干的花草,“这是我娘留下的染方,用茜草染红,紫草染紫,栀子染黄,不用染料铺的东西,照样能染出好颜色。至于绣娘……”她笑了笑,“周先生忘了?王家村的蚕农家里,多的是会绣活的妇人,她们的‘桑枝绣’可是一绝,只是平日里没机会露面。”
周先生眼睛一亮:“您是……让蚕农的家眷来帮忙?”
“不止是帮忙。”苏婉拿起绣花针,在布面上绣了只的蚕蛾,翅膀半张着,翅尖却绣得格外锋利,“丝绸会那,我要让所有人看看,沈记的绣活,不光有云锦,还有蚕农手里的针线——那是用自己种的桑、自己养的蚕、自己纺的丝绣出来的,比什么都金贵。”
正着,福伯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封信:“苏姑娘,破庙来的信,是钱六托人捎的!”
苏婉接过信,展开一看,上面是沈砚秋的字迹,只写了三句:“丝绸会必去,带绣针,藏锋芒,见机行事。另,取我书房第三层书架上的《吴门绣谱》,有用。”
她指尖抚过“绣针”二字,突然想起时候母亲教她绣花,总让她在针尾缠上细麻线,是“紧急时能当暗器用”。那时候她只当是玩笑,如今才明白,母亲教的不只是绣活,更是在教她如何用最柔软的东西,对付最坚硬的恶意。
“周先生,”苏婉将信收好,“去王家村一趟,让陈爷爷挑十个最会绣活的妇人来,就沈记请她们去玄妙观‘看会’,带好绣篮和针线。另外,把库房里那匹‘素纱’取出来,我有用。”
周先生虽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见她眼神坚定,便应声去了。苏婉重新拿起绣花针,对着烛光细看——针尖在光线下闪烁,像极了藏在草丛里的锋芒。她想起沈砚秋在破庙里的“蚕农的丝能织云锦,绣娘的针也能当刀用”,突然觉得,那柄藏在绣活里的锋芒,是时候亮出来了。
三日后的丝绸会,定是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但苏婉不怕,她的绣针藏着分寸,也藏着决绝,就像她绣的缠枝莲,藤蔓柔软,却能缠得很紧,针脚细密,却能扎得很准。
烛光下,她手里的绣花针又开始游走,这一次,绣的是片莲心,针脚扎得又深又密,却在最中心处,留了个透气的孔——那是她给自己留的余地,也是给对手留的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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