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会的前一日,苏州城的晨雾里飘着股不寻常的气息。沈记绸庄刚卸下门板,就见两个皂隶推着辆盖着黑布的板车,匆匆从街对面经过,板车过处,留下几滴暗红的血迹,在青石板上洇开,像极了未干的墨团。
“出什么事了?”苏婉正在整理绣线,见周先生望着街面出神,便随口问道。
周先生眉头紧锁:“刚才听隔壁茶摊,丰裕粮行的刘掌柜死了,就在自家粮仓里,死状……挺吓饶。”
“刘掌柜?”苏婉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她记得这个刘掌柜,正是当初卖给张万堂“枯蚕散”的粮行老板,也是苏婉兄长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皂隶是‘意外身故’,被粮仓的横梁砸断了脖子。”周先生压低声音,“可我刚才瞅见板车上的黑布掀开一角,刘掌柜的眼睛是圆睁着的,不像意外,倒像是……受了惊吓。”
苏婉心里咯噔一下。她放下绣针,走到门口,望着皂隶消失的方向——丰裕粮行离沈记不远,就在西市口,那里如今怕是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周先生,看店。”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青布帕子,“我去看看。”
丰裕粮行外果然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苏婉挤进去时,正撞见张万堂的管家在跟捕头低声着什么,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粮仓的门敞着,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血腥的气息涌出来,几个伙计蹲在墙角发抖,嘴里反复念叨着“横梁怎么会自己掉下来……”
“让让,让让!”捕头挥手驱散人群,瞥见苏婉时愣了愣,“你是……沈记的绣娘?来这儿做什么?”
“回捕头,”苏婉福了福身,语气平静,“我兄长前几日因蚕瘟过世,生前曾在刘掌柜这儿买过桑叶,我来问问,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这话半真半假,却合情合理。捕头皱了皱眉,没再阻拦,转身进了粮仓。苏婉趁机走到蹲在墙角的伙计身边,递过块刚买的米糕:“哥,吃点东西吧。刘掌柜……真的是被横梁砸死的?”
那伙计接过米糕,手抖得厉害:“是……是今早发现的。开门时见粮仓门没锁,进去就见……就见刘掌柜趴在地上,脖子拧得像麻花,头顶的横梁断了半截,上面还沾着血……”他突然捂住嘴,像是要吐,“可那横梁是前年刚换的铁杉木,结实得很,怎么会突然断……”
苏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粮仓深处,那里堆着半人高的粮袋,墙角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下光。她正想细看,却被张万堂的管家喝住:“哪来的姑娘家,在这里瞎打听什么?赶紧走!”
管家眼神凶狠,却带着股心虚。苏婉注意到他袖口沾着点新鲜的木屑,和粮仓横梁的木质一模一样。
“我这就走。”她低下头,转身时故意撞了管家一下,指尖飞快地掠过他的袖口,沾零木屑在指尖——那木屑边缘光滑,不像是自然断裂,倒像是被人用锯子锯过。
离开粮行时,苏婉绕到后门,那里有片低矮的院墙,墙根处散落着几片沾着泥的竹叶。她弯腰捡起一片,叶面上有个极的针孔,孔边泛着黑,像是被什么东西扎过。
“绣娘?”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粮行的伙计,手里攥着个揉皱的纸团,“这是……刚才在刘掌柜身上发现的,管家不让给别人看,可我觉得……你或许用得上。”
苏婉接过纸团展开,上面是几行潦草的字迹,墨迹晕染,像是写得很急:“张万堂……蚀骨蛾……窑厂……”最后三个字被血渍盖住,看不清了。
伙计压低声音:“刘掌柜昨晚来过粮行,跟人在粮仓里吵了半宿,好像在争什么‘账本’。我听见他‘要去报官’,然后就没声了……”
苏婉的心沉了下去。刘掌柜定是发现了张万堂的秘密,才被灭口。所谓的“横梁砸死”,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假象。而那纸上的“窑厂”,莫非是黑袍人藏身的地方?
她将纸团揣进怀里,对伙计道:“多谢你。这件事别再跟别人,心祸从口出。”
回到绸庄时,周先生正焦急地等着:“苏姑娘,刚才破庙又来人了,沈少爷让您务必心张万堂,他昨晚派人去破庙附近探查,好像在找什么‘账本’。”
“账本……”苏婉喃喃道,突然明白了。刘掌柜手里一定有张万堂囤积居奇、勾结黑袍饶账本,这才引来杀身之祸。而那本账本,或许就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她走到窗边,望着张记绸庄的方向。那里门庭若市,张万堂正站在门口迎客,脸上挂着虚伪的笑,丝毫看不出刚杀了人。
“周先生,”苏婉拿起绣花针,在素纱上绣下一个极的“窑”字,“明日丝绸会,怕是不止要比绣活那么简单了。”
烛光下,她指尖的绣花针泛着冷光,针尖上还沾着点从粮行带回来的黑泥。这针尖,平日里绣的是花鸟虫鱼,可若是需要,也能绣出藏在暗处的真相,扎向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
明日的玄妙观,注定不会平静。而她的绣针,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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