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这,苏州的桑园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蚕香。沈青梧站在新落成的蚕房前,看着阿秀踮脚往竹匾里撒桑叶,竹匾层层叠叠架在木架上,像搭起了一座绿色的塔。
“轻点,鲁桑蚕娇气。”沈青梧伸手扶了把晃悠的竹匾,指尖沾零蚕沙的凉意,“这蚕比本地蚕能吃,桑叶得筛掉碎渣,不然容易闹肚子。”
阿秀抿着唇点头,手里的桑箕(盛桑叶的竹器)晃得更轻了。竹匾里的鲁桑蚕刚蜕过二龄,白胖得像裹了层玉,啃起桑叶来“沙沙”响,声音比她家里的本地蚕脆生十倍。
“东家,张老汉家的蚕房也架起来了!”伙计跑着进来,手里举着片桑叶,叶面上爬着几只墨黑色的蚕,“他本地蚕也得好好养,跟鲁桑蚕比着来!”
沈青梧接过桑叶,看着那些熟悉的本地蚕,忽然笑了:“好啊,就让它们比一比。月底开个‘赛蚕会’,谁家的蚕结茧多、茧子白,就把新做的‘蚕王匾’颁给谁。”
正着,周忱从外面走进来,棉袍下摆沾着泥点,手里还提着个竹笼,笼里装着只羽毛斑斓的鸟。“你看我带什么来了?”他把竹笼往案上一放,那鸟扑腾着翅膀叫了两声,声音清亮,“这是南京织造府送的‘护蚕鸟’,专吃啃桑叶的虫子,比人盯着还管用。”
阿秀凑过去看,鸟的眼睛滴溜溜转,正盯着竹匾边缘的一只青虫,吓得她赶紧用镊子夹走。“周大人,这鸟真能护住蚕?”
“试试就知道了。”周忱笑着打开笼门,护蚕鸟扑棱棱飞到蚕房梁上,歪着头打量那些竹匾,忽然俯冲下来,精准地叼走了一片桑叶背面的虫子,引得众人一阵喝彩。
沈青梧看着护蚕鸟在梁间穿梭,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张老汉的蚕房闹了虫害,一家人半夜起来捉虫,累得直不起腰,最后还是损失了大半。那时她就想,要是有法子让蚕少遭点罪就好了。
“新蚕房的温湿度计好用吗?”周忱指着墙上挂着的铜制仪器,那是他托人从西洋买来的,能测蚕房里的温度和湿度,“鲁桑蚕最讲究这个,得保持在二十四度,湿度过高容易染病。”
阿秀连忙点头:“好用!昨傍晚湿度高了,我赶紧打开透气窗,今蚕儿们就精神多了。”她从怀里掏出个本子,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这是三的记录,您看……”
周忱接过本子,看着那些歪歪扭扭却工整的字迹,忽然对沈青梧道:“该让阿秀去读几书,识了字才能看懂《蚕经》。我让人在桑园边盖间学堂,请个先生来,蚕农的孩子们都能去学。”
阿秀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桑箕差点掉在地上:“我……我还能读书?”她娘生前总,女孩子认不认字不要紧,能养好蚕就行,可她每次看到沈青梧算账时写的字,都偷偷羡慕。
“怎么不能?”沈青梧拍了拍她的肩,“等蚕上山了,你就去学堂。不光学认字,还要学算蚕茧的产量、算桑叶的用量,将来做个‘蚕博士’。”
午后的阳光透过蚕房的纱窗,在竹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鲁桑蚕啃食桑叶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春雨落在青瓦上,绵密又踏实。护蚕鸟在梁上偶尔叫两声,像在给这声音打拍子。
张老汉提着新采的桑叶进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他放下桑叶,摸着胡子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蚕房这么热闹。这鲁桑蚕要是真能多结茧,今年冬就能给我家子添件棉袄了。”
沈青梧看着竹匾里渐渐长肥的蚕儿,忽然觉得,这些的生命,就像江南的日子,看似柔弱,却藏着韧劲。只要给它们合适的温度、干净的桑叶、细心的照料,就能吐出雪白的丝,织出温暖的未来。
傍晚收工时,阿秀特意往每个竹匾里多撒了把嫩叶,看着鲁桑蚕争先恐后地爬过来,她悄悄在心里数:一只、两只……等你们结了茧,我就能去学堂了,就能看懂《蚕经》上的字了。
夕阳把蚕房的影子拉得很长,护蚕鸟落在沈青梧肩头,亲昵地啄了啄她的衣襟。她抬手抚过鸟羽,目光落在远处桑园里——张老汉正领着儿子给桑树浇水,水珠顺着桑叶滚落,在夕阳下闪着光。
“这护蚕鸟通人性呢。”周忱望着这景象,手里的温湿度计指针稳稳停在“二十四度”,“等秋蚕上架时,学堂该盖好了。”
阿秀抱着桑箕往回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竹匾里的蚕声渐歇,仿佛在酝酿一场关于丰收的梦。她回头望了眼蚕房,梁上的护蚕鸟正梳理羽毛,月光悄悄爬上竹匾边缘,给那些白胖的蚕儿镀上了层银辉。
今夜定是个好眠夜,她想。明的桑叶,得挑最嫩的那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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