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房的木窗支开半扇,带着桑叶清香的风溜进来,吹散了檐下悬挂的蚕匾上的热气。张老汉蹲在竹架前,手里攥着片刚摘的嫩桑叶,看着匾里那些白胖的鲁桑蚕,皱纹里都浸着笑。
“青梧丫头,你瞧这蚕,”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蚕背,那蚕儿蠕动着,把身子蜷成个白玉似的圈,“比我家去年养的本地蚕壮实多了!照这势头,结的茧子怕是能比往年重三成。”
沈青梧刚从学堂回来,手里还捏着本《蚕经》,闻言笑着点头:“张叔,这鲁桑蚕本就比本地蚕能吃能长,再加上咱们新搭的蚕房通风好,温湿度计又准,肯定错不了。”她指着竹架最高层,“您看阿秀那匾,蚕儿都快爬满了,昨她还跟我,要把第一茬茧子留着,给她弟弟做件夹袄呢。”
正着,阿秀提着竹篮从桑园回来,篮里的桑叶沾着晨露,水灵灵的。她看见张老汉,脆生生喊了声:“张爷爷!我采了些顶嫩的桑叶,给您的蚕儿添点‘点心’!”
张老汉接过竹篮,故意板起脸:“你这丫头,光顾着给我家蚕添点心,自家的呢?刚从学堂回来就往桑园跑,先生教的字都记住了?”
阿秀脸一红,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蚕”“桑”“茧”三个字,笔画里还带着点蚕儿蠕动似的稚气:“先生夸我写得好呢!再练半个月,就能教我算茧子的产量了。”
“哟,这是要成‘蚕博士’了!”隔壁的李婶端着个陶盆过来,盆里盛着刚煮好的蚕蛹,香气混着桑叶味飘得老远,“青梧丫头,尝尝婶新做的卤蚕蛹,用了八角和桂皮,孩子们都抢着吃呢。”
沈青梧接过陶盆,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壁,笑道:“李婶您这手艺,怕是要把蚕农都养成馋虫了。”
李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往蚕匾里撒着桑叶:“还不是托你的福?往年这时候,我家那口子总愁蚕病,夜里老睡不着,现在有了这新蚕房,又有周大人送来的护蚕鸟,连虫子都少了大半。昨儿他还,等卖了茧子,就给我扯块花布做件新衣裳呢。”
话间,几个孩子从桑园里跑过来,手里举着用桑枝编的篮子,篮子里装着几颗紫红的桑椹。为首的胖墩是张老汉的孙子,他举着颗最大的桑椹跑向沈青梧:“沈姐姐,你看这桑椹甜不甜?我娘,等桑椹熟透了,就酿桑椹酒给大家喝!”
沈青梧接过桑椹,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她望着远处的桑园,新栽的桑苗已经长到半人高,叶片在风中舒展,像无数只摊开的手掌。蚕房里,鲁桑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此起彼伏,护蚕鸟在梁上扑棱着翅膀,阿秀低头给蚕添桑叶时,发间别着的桑枝嫩芽轻轻晃动——这声音,这景象,比任何乐曲都动听。
张老汉忽然一拍大腿:“对了青梧丫头,下月初的‘赛蚕会’,我跟李婶他们都商量好了,就用你教的法子,把茧子称称重量,比比成色,谁赢了,就把你做的那面‘蚕王旗’挂谁家蚕房门口!”
“那可得好好比!”李婶笑着接口,“我家那口子了,要是能挂上‘蚕王旗’,他就把蚕房重新刷一遍漆,再请个画匠,把咱们养蚕的光景画在墙上!”
阿秀抱着《蚕经》,眼睛亮晶晶的:“我也要参加!先生我算的产量账比谁都准,肯定能帮张爷爷赢!”
沈青梧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笑靥,心里忽然暖融融的。她想起刚到苏州时,蚕农们看着新蚕种时的犹豫,想起他们夜里提着马灯巡视蚕房的身影,想起阿秀第一次在学堂写下自己名字时的雀跃。原来日子就像这鲁桑蚕,只要肯用心照料,总能吐出亮晶晶的丝,织出最暖的布。
檐外的阳光正好,照在蚕匾里的蚕儿身上,像撒了层碎银。护蚕鸟忽然叫了两声,像是在应和这满室的笑谈。沈青梧知道,这江南的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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