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一点点盖住京城的屋檐。沈砚灵正对着账本核对着刚到的染料——靛蓝、茜草、紫草,都是从江南运来的上等料,装在陶罐里,透着自然的草木香。老周蹲在地上,心翼翼地给陶罐套上棉套,嘴里念叨着:“这靛蓝可得放好,去年冬冻坏了一罐,心疼得我几夜没睡好。”
沈砚灵笑着应道:“放心吧,今年地窖烧了火墙,温度刚刚好。”话音刚落,铺子外突然传来粗暴的踹门声,紧接着是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她心里一紧,刚站起身,几个穿着校尉服饰的人已经闯了进来,领头的是个三角眼的汉子,腰间挂着块“锦衣卫”的腰牌,眼神像钩子一样刮过那些陶罐。
“奉王公公令,查抄违禁染料!”三角眼嗓门粗得像破锣,挥手就让手下动手,“这些染料来历不明,不定混了什么妖物,全给我搬走!”
“住手!”沈砚灵上前一步,挡在陶罐前,“这些都是正经从江南采购的植物染料,有通关文书和税单,怎么就违禁了?”她转身想去取文书,却被一个校尉猛地推开,踉跄着撞到货架,上面的丝线散落一地。
老周急得直跺脚:“我们有文书!有文书啊!”他扑过去想抱校尉的腿,却被一脚踹开,重重摔在地上。
三角眼捡起一罐靛蓝,凑到鼻尖闻了闻,嗤笑道:“文书?王公公违禁就是违禁!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用这些玩意儿染了什么见不得饶东西?”他冲着手下使个眼色,“搬!有敢拦着的,按同党论处!”
校尉们像饿狼扑食似的涌上来,粗鲁地将陶罐往麻袋里塞。靛蓝罐被摔破了,深蓝色的粉末撒了一地,像打翻了夜空;茜草汁溅在墙上,红得像血。沈砚秋看着自己苦心收集的染料被糟蹋,心口像被巨石压住,不出话来。这些可不是普通的染料——那罐紫草是她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能染出极正的紫色,她本想用来绣一幅“紫气东来图”送给出征的表哥。
“你们不能这样!”沈砚灵红了眼,冲上去想抢回那罐紫草,却被三角眼一把抓住胳膊。他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沈掌柜,别给脸不要脸。”三角眼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威胁,“王公公了,识相点就乖乖配合,不然下次可不是搬染料这么简单了。你那锦绣阁的招牌,想摘下来容易得很!”
沈砚灵被他捏得胳膊生疼,却死死盯着他:“我犯了哪条律例?你们有公文吗?”
“公文?”三角眼笑了,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只有个模糊的红印,连个署名都没有,“这就是公文!王公公的话,就是条!”他把纸甩在沈砚灵脸上,“给我看好她!”完,指挥着手下把最后几个陶罐扛走,临走时还故意踩碎霖上的靛蓝粉,留下一串嚣张的笑声。
铺子静下来,只剩下沈砚秋和老周的喘息声。老周挣扎着爬起来,额头磕出了血,却顾不上擦,只是望着空荡荡的地窖入口,声音发颤:“完了……全完了……那可是咱们半年的货啊……”
沈砚灵捡起地上那张废纸,指尖因为愤怒而发抖。她知道,这根本不是查抄,是报复——就因为她没痛快送出那幅“百鸟朝凤图”。她扶着墙站起来,看了眼满地狼藉,忽然深吸一口气,对老周:“去把那罐没被摔碎的槐花染料拿来。”
老周不解地看着她,还是照做了。沈砚秋接过陶罐,走到案前,拿起绣针,蘸零槐花汁,在宣纸上写下“王振爪牙”四个大字。墨迹带着淡淡的黄色,却透着一股狠劲。
“他们能抢走染料,抢不走手艺。”她把纸晾干,折好塞进怀里,眼神亮得惊人,“老周,明咱们就去城郊的槐树林,自己采槐花,自己熬染料。江南的草木能染出颜色,京城的花树照样能!”
老周看着她坚定的侧脸,忽然觉得额头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他用力点头:“对!咱不求人!明儿不亮就去采!”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落在散落的丝线上,像撒了层银粉。沈砚灵握紧了手里的绣针,针尖对着烛光,闪着一点冷光。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但她不会怕。染料没了可以再制,尊严没了,才是真的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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