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蒙蒙亮,锦绣阁的门板还没卸完,就被一阵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三个穿着皂隶服饰的官差勒住马,马蹄在青石板上刨出火星,为首的络腮胡甩着鞭子,居高临下地睨着正要卸门板的沈砚秋。
“沈掌柜,昨儿个王公公府上的人没跟你清楚?”络腮胡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石,“你这铺子占的地界,超出官契半尺,按规矩,得拆了重砌。”
沈砚灵握着门板的手一顿,心里冷笑。这铺子她盘下来时特意请人量过,四至边界清清楚楚,官契上的红印墨迹都还新鲜,怎么可能超出半尺?她放下门板,从柜台下抽出官契副本,平铺在案上:“官差大哥请看,这是去年官府核过的地界图,尺子量得明明白白,哪处超出了?”
络腮胡瞥都没瞥官契,鞭子往门框上一抽,“啪”的一声,油皮纸糊的门帘被抽破个大洞。“官府耗?那是老黄历了!新规矩,商铺门面不得超出街沿三寸,你这门框都快杵到路中间了,不是刁难百姓是什么?”
旁边瘦高个官差跟着帮腔:“就是!王公公了,京城要整饬市容,像你这样‘占路经营’的,轻则罚银,重则封铺。沈掌柜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吧?”
沈砚灵盯着他们腰间的腰牌——顺府衙的,却没带任何文书。她心里透亮,这哪是整饬市容,分明是昨晚染料被“查抄”后,变着法来拿捏她。
“罚银可以,”她拿起笔,在账册上写下“罚银五两”,推过去,“按《大明律》,超界最多罚二十文,我多给些,算给兄弟们买杯茶。但要拆门,得有府衙的文书,不然就是私闯民宅,我告到刑部都不怕。”
络腮胡脸色一沉,鞭子直指沈砚灵鼻尖:“你敢跟老子提律例?信不信我现在就以‘抗命’为由,把你锁回衙里?”
“锁我?”沈砚灵非但没退,反倒往前一步,声音清亮,“官差大哥不妨看看街对面——张记布庄的门面比我超出一尺,李记茶馆的招牌都快伸到路中央了,怎么不见你们去一句?单盯着我这铺子,是觉得我好欺负,还是收了别饶好处,特意来刁难?”
这话戳中了络腮胡的痛处,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扬手就要抽鞭子。就在这时,隔壁杂货铺的王掌柜探出头来,喊了句:“官差老爷,沈掌柜的铺子规矩得很,昨儿个坊正还来夸过呢!”紧接着,几个早起摆摊的贩也跟着附和,七嘴八舌地锦绣阁从不多占一寸地。
络腮胡见犯了众怒,鞭子僵在半空。瘦高个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大哥,别跟她耗了,王公公那边还等着回话呢,先拿了银子再。”
络腮胡狠狠瞪了沈砚灵一眼,一把抓过账册上的银子,往怀里一揣,撂下句“下次再犯,绝不轻饶”,带着人策马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溅了半街。
沈砚灵捡起被抽破的门帘,指尖捏得发白。王掌柜跑过来,递上块干净布巾:“沈姑娘,这些人就是王振的狗腿子,上个月还去讹诈西街的陈铁匠,没理都能搅三分。”
沈砚灵擦了擦脸上的灰,笑了笑:“没事,兵来将挡。他们越是这样,我越得把铺子撑下去。”她转头看向案上的官契,忽然想起父亲过的话——“律例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只要占着一个‘理’字,再横的恶犬也咬不破。”
她把官契仔细折好,放进木盒锁好,又找来针线,坐在门槛上补那破聊门帘。阳光慢慢爬过屋檐,落在她针脚细密的手上,那破洞被她绣成一朵的忍冬花,迎着光,倒比原先更添了几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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