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灵刚把新绣的“松鹤图”挂到铺子正中央的木架上,丝线绣就的仙鹤翅膀还微微颤动。这图用了半个月功夫,松针是用捻细的银线勾的,鹤顶蘸了朱砂,连背景的流云都用了渐变色的蚕丝,在晨光里瞧着,竟像要从布上飞出来似的。
刚挂稳当,就见一个穿锦缎马褂的胖子堵在门口,肚子把马褂撑得圆滚滚,正是王振的管家王福。这几日他借着王振的名头,在街面收罗稀罕物件,专挑商户下手,仗着宫里有人,谁也不敢拦。
“沈姑娘,”王福抖着油光水滑的袖子,三角眼在绣品上打了个转,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傲慢,“你这绣活倒还入眼,开个价吧,咱家王公公新修了书房,正好缺块像样的屏风装饰。”
沈砚灵指尖还捻着最后一缕线头,闻言淡淡道:“这图不卖,是准备送饶——城西的陈嬷嬷过寿,她年轻时教过我刺绣,这是我谢她的礼。”
“送谁?”王福嗤笑一声,唾沫星子溅到门槛上,“能比咱家公公金贵?”他从怀里摸出个沉甸甸的银锭,“啪”地拍在案上,银子滚了半圈,撞在砚台边发出脆响,“就这破绣品,给二两算抬举你了。识相的赶紧收着,不然咱家公公一句话,你这铺子都别想开了。”
旁边摆摊的张婶正往竹篮里装花生,忍不住插了句嘴:“王管家这话就不对了。这松鹤图沈姑娘绣了半个月,光金线就用了三两多,丝线是从苏杭捎来的上等货,怎么也值十两,二两哪够……”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插嘴?”王福猛地抬脚,一脚踹翻了张婶的摊子。竹篮滚在地上,花生撒得满地都是,有几粒蹦到沈砚灵的绣架下。“在这地界,咱家公公值多少,就值多少!沈姑娘,再啰嗦,这银子都不给了!”
沈砚灵看着地上滚得满地的花生,又看了看张婶红着眼圈去捡的手,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她放下手里的线头,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敲着那锭银子:“王管家怕是忘了,上周你在西街强买李木匠的紫檀木,也是给二两吧?那木料是他攒了三年的料子,市价二十两,怎么,王振的面子,就值十九两差价?”
王福脸色骤变,胖脸抖了抖:“你……你胡什么!那是李木匠自愿卖的!”
“自愿?”沈砚灵从抽屉里取出个纸卷,展开时哗啦啦响,“我这里有李木匠的账本,记着木料进价十八两,还有你手下伙计签字的收条,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二两购紫檀木一方’。要不要我送到顺府,让大人评评理?哦对了,顺便你今早用五两银子‘买’走的那幅古画——那可是吏部尚书上个月丢的藏品,画轴上还有他的私印呢。”
王福的胖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像被人兜头浇了桶滚水,攥着银子的手都在抖,指节泛白:“你……你别欺人太甚!咱家公公……”
“欺人?”沈砚灵抬手取下松鹤图,绣品在她臂弯里轻轻晃,“我只知道,干活凭手艺,定价看良心。你要抢,我拦不住,但想拿二两银子糟践别饶心血,得先问问这街坊四邻答不答应!”
话音刚落,周围的商户全围了过来。卖绸缎的刘掌柜举着账本:“他上回强买我两匹云锦,给的价还不够染费!”修鞋的老冯头拄着锥子:“他手下人抢了我新做的鞋,‘公公赏的’!”连卖糖葫芦的老汉都凑过来,举着光秃秃的竹签:“他连我串糖葫芦的山楂都要拿两个!”七嘴八舌的数落声裹着怒气,把王福围在中间。
王福见势不妙,知道再闹下去讨不到好,狠狠瞪了沈砚灵一眼,那眼神像要吃人。他慌忙揣起银子,转身就跑,慌不择路间还撞翻了自己带来的跟班,跟班手里的空礼盒摔在地上,发出“哐当”声,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张婶捡着花生,抹着眼泪笑:“沈姑娘,你可算替咱们出了口气!这恶奴,早就该治治了!”
沈砚灵将松鹤图心叠好,放进锦盒里。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绣品上的金线,亮得像撒了层碎光。她轻声道:“压价压的是银子,寒的是人心。往后啊,咱们自己的手艺,自己了算——值多少,咱们自己定。”
周围的商户们连连点头,刘掌柜提议:“咱们不如凑钱做块牌子,写上‘公平交易,欺人者滚’,挂在街口!”众人轰然应和,笑声混着晨光,把刚才的浊气冲得一干二净。
喜欢大明岁时记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大明岁时记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