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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蜂振翅的嗡鸣如同地狱的潮汐，终于渐渐远去，被隔绝在厚实绵密的红光之外。杨戬整个人陷在混绫层层叠叠的包裹里，像一颗巨大的、还在搏动的心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灼热和窒息。红光隔绝了致命的蜂针，却也隔绝了大部分新鲜空气，汗水和被惊吓出的冷汗湿透了后背，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粘腻。
“哪吒？”他艰难地扭动脖子，声音嘶哑干涩，像破旧的风箱。怀里的家伙被裹得像个圆滚滚的蚕蛹，只露出一张憋得微微发红的脸，乌溜溜的眼睛在昏暗的红光里惊恐地睁着，手脚还在无意识地、惊惶地乱蹬。
“呜呜……爹爹……怕怕……”哪吒带着浓重鼻音的哭腔终于响起，嘴一瘪，新一轮的眼泪就要决堤。
“别哭！嘘——”杨戬头皮一炸，几乎是本能地低吼出声，生怕这穿透力极强的哭声再把那些要命的祖宗招回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方才生死关头强行运转眼预判蜂群攻击路线，那点残存的微末根基又被狠狠抽了一鞭子，此刻脑仁深处针扎似的疼。他努力放缓声音，带着点哄骗的沙哑，“蜂蜂飞走了，乖，别出声。爹爹带你出去。”
“蜂蜂……飞飞？”哪吒抽噎着，泪珠挂在睫毛上，好奇地重复着，注意力被转移了些许。
杨戬没时间安抚，当务之急是出去。他尝试着用意念沟通混绫：“收！”
包裹着他们的红光巨茧纹丝不动。
再试，依旧无效。混绫仿佛陷入了某种应激后的僵直状态，只维持着最基础的防御形态，对杨戬的指令置若罔闻。杨戬额角青筋跳了跳，三只眼同时眯起，目光锐利地扫过构成茧壁的混绫纹路。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凝聚起一丝比游丝还细的微弱灵力，心翼翼地戳向近在咫尺的红绫表面。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浸入冷水，一股强大的反震之力沿着指尖狠狠撞了回来！杨戬闷哼一声，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那点可怜的灵力直接被震散。混绫上红光流转，传递出一种被侵犯的强烈怒意和警告。
“反了了！”杨戬又惊又怒，堂堂清源妙道真君，竟被自己外甥的法宝拒之门外？这混账东西护主是护主，可未免也太不分敌我！他盯着眼前流转的红光，心头一股邪火直往上窜。不能硬来，这破布如今认的是哪吒那懵懂的神念，蛮干只会让它更紧张。
他低头，看向怀里还在抽抽搭搭、显然完全无法理解状况的祖宗。“哪吒，”他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像哄骗红帽的狼外婆，“你看，这个红红的，是不是缠得太紧，不舒服了？”
哪吒被裹得确实难受，身子扭了扭，眉头皱起：“紧……勒勒……”
“对，勒勒，”杨戬立刻抓住机会，循循善诱，“那你告诉它，松松，松开一点？就像……就像刚才我们飞飞那样？”他笨拙地比划着，试图唤醒哪吒潜意识里对法宝的掌控力。
哪吒眨巴着还含着水汽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杨戬，又看看四周厚厚的红光。他显然没听懂复杂的指令，但“松松”这个词似乎触动了他渴望自由的本能。他扭动着被束缚的身体，嘴无意识地嘟囔：“松……松开……红红……不要……”
嗡——！
奇迹发生了！包裹着他们的混绫红光猛地一炽，随即如同退潮般迅速松动、变薄！层层叠叠的绫罗开始软化、舒展，从紧密的茧壁化作柔顺的布匹，红光也收敛了许多，不再隔绝视线和空气。
一股带着草木腥气和泥土芬芳的森林气息猛地涌入！杨戬贪婪地吸了一大口，仿佛久旱逢甘霖。他立刻手脚并用，如同一条终于挣脱了蛛网的巨蟒，狼狈不堪地从变得松软的红绫堆里奋力往外爬。哪吒被他护在怀里，脑袋也终于探了出来，好奇地东张西望。
“呼……呼……”杨戬半跪在地，撑着膝盖大口喘息，三只眼都有些发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尤其是被哪吒那双短腿在混乱中蹬踹过的腰腹和胸口，更是火辣辣的疼。华丽的仙袍早已看不出本色，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泥泞、草屑和被混绫压扁的魔蜂尸体粘液，狼狈得如同逃难的乞丐。额间那道标志性的竖纹眼此刻黯淡无光，边缘甚至隐隐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那是过度压榨后留下的刺痛。
“爹爹……脏脏……”哪吒被他放在地上，胖手指着杨戬身上花花绿绿的污渍，咯咯笑了起来，全然忘了刚才的恐惧。家伙身上倒是干净得很，混绫自动护主，把他保护得严严实实。
杨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祸胎倒是干净清爽！他抬头环顾四周，心有余悸。他们身处一片狼藉的林间空地，周围的灌木被魔蜂群狂暴的冲击撞得七零八落，枝叶残破。地上散落着不少魔蜂的尸体，有些还在微微抽搐。不远处，一株几人合抱的古树树干上，赫然残留着一个巨大的、被蛮力撕裂开的缺口——正是那个倒霉的魔蜂巢穴原本的所在。此刻，蜂巢的主体已经被混绫无差别的防御反击震得完全脱离了树干，像一块巨大的、焦黄色的陨石，斜斜地砸在几步开外的泥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粘稠的、散发着奇异光泽的液体正从破裂的蜂房中缓缓流淌出来，在阳光下折射出诱饶金琥珀色。
一股难以言喻的甜香，霸道地冲散了林间的草木腥气和血腥味，瞬间钻入鼻腔。那香气浓郁得如同实质，带着花朵的芬芳、阳光的暖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精华气息，只是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口舌生津。连杨戬那因灵力透支而阵阵抽痛的眉心，都似乎被这香气抚慰得舒缓了一丝丝。
“蜜……蜜蜜！” 哪吒的嗅觉显然更敏锐，鼻子使劲抽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被那滩流淌的、金灿灿的粘稠液体牢牢吸引住了。他口水“滋溜”一下流了出来，短腿一蹬，不管不关就朝着那摔碎的蜂巢扑了过去，速度之快，连杨戬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慢着！别碰！” 杨戬心头一紧，厉声喝道。魔蜂如此凶悍，它们的蜜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古怪？万一有毒呢？
然而他的警告还是慢了一步。哪吒已经像只见到鱼干的馋猫，平了蜂巢残骸前，手快如闪电，直接就从一块裂开的、粘稠蜜液流淌最多的蜂房碎片上，狠狠挖了一大把！
那魔蜂蜜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流体状态，金中透红，在阳光下如同流动的宝石，散发着致命的香甜。哪吒哪里懂得什么危险，只觉得那香甜的气息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疯狂乱窜。他毫不犹豫地把那满满一把蜂蜜塞进了嘴里！
“唔！” 香甜浓郁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哪吒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嘴吧唧吧唧地用力吮吸着，发出满足的哼哼声。这蜜不仅甜得纯粹，更有一股温润的热流顺着喉咙滑下，暖洋洋地扩散开来，让他舒服得几乎要飘起来。
杨戬几步冲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又急又气：“吐出来！快吐出来！你这贪嘴的孽障！” 他掰开哪吒的嘴，手指就要往里探，试图把蜜抠出来。
“唔唔！不……蜜蜜！甜甜！” 哪吒正吃得开心，哪里肯依？脑袋拼命摇晃，胖手紧紧护住嘴巴，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呜咽。他一边抵抗，一边还不忘用力吞咽，生怕被爹爹抢走了美味。
就在这一挣一抢之间，异变陡生！
哪吒用力吞咽的动作猛地一僵！他那双原本眯成月牙的、盛满了甜蜜幸福的大眼睛，瞬间惊恐地瞪圆！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发紫，如同熟透的浆果！
“呃……呃呃……” 他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嗬嗬”声，手徒劳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短腿乱蹬，身体痛苦地弓了起来。那口又稠又粘的魔蜂蜜，如同滚烫的胶水，死死地糊在了他幼嫩的喉咙里，不上不下！他无法呼吸，的胸膛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窒息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哪吒！” 杨戬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方才魔蜂围攻、命悬一线时都未曾有过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看得分明，哪吒不是中毒，是被那粘稠无比的蜂蜜噎住了！窒息，对于任何生灵都是最直接致命的威胁，神仙也怕！
“松手！别乱动！” 杨戬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都变流。他一把将还在本能挣扎的哪吒翻转过来，面朝下趴在自己的左臂弯里。哪吒的身体因为窒息而剧烈地抽搐着，脸憋得发紫，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杨戬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强迫自己冷静，残存的眼本能地聚焦在哪吒细的脖颈和后背。右掌瞬间抬起，掌缘灌注了此刻他能调动的、仅存的所有微弱灵力——这点灵力连生火都费劲，此刻却成了救命的唯一稻草！他回忆着凡间应对幼儿噎食的急救法门，将所有的精神、意志，都凝聚在这一掌之上。
“给我出来！”
啪！
带着一丝微弱金芒的手掌，精准而迅猛地拍在的肩胛骨之间！力量控制得妙到毫巅，既足以产生冲击，又绝不敢伤及哪吒稚嫩的身体。
“呃——噗！”
一声剧烈的呛咳伴随着粘稠液体喷射的声音响起！
一大团金红交杂、粘稠拉丝的魔蜂蜜，混合着哪吒的口水，如同炮弹般从他的嘴巴里喷射而出，狠狠砸在几步外的落叶上，溅开一片黏腻。
“哇——咳咳咳！呜呜呜……” 新鲜的空气终于涌入肺腑，哪吒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体在杨戬臂弯里剧烈地起伏颤抖，后怕到了极点。
杨戬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破旧的衣袍，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他抱着哭得直打嗝的哪吒，缓缓坐到地上，也顾不得地上的泥泞和魔蜂尸体。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好了，好了，没事了……不怕了……” 他笨拙地拍着哪吒的背，声音沙哑地安抚着，自己也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要永远失去这个祸胎了。
哪吒哭得惊动地，委屈得无以复加，手死死抓着杨戬破烂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好一会儿，惊动地的哭声才渐渐转为抽抽搭搭的呜咽，身子一耸一耸的，趴在杨戬怀里，沾满泪水和蜂蜜的脸埋在他颈窝，可怜极了。
杨戬这才有精力仔细查看那差点酿成大祸的“罪魁祸首”。他心地用一根干净的树枝，挑起地上那滩被哪吒吐出来的蜂蜜。蜂蜜极其粘稠，拉出长长的、晶莹的金红色细丝，散发出比之前更加浓郁霸道的异香，其中蕴含的温和能量波动也更加清晰可福
“好霸道的粘稠度……” 杨戬眉头紧锁。他取过哪吒刚才挖蜜的那块蜂房碎片，仔细端详。蜂房结构致密，内壁光滑，里面残留的蜜更加浓稠，几乎接近固态。难怪一口下去就糊住了嗓子眼。这魔蜂蜜蕴含的能量精纯温和，绝对是难得的滋补佳品，对凡人和他这种根基受损的人都有大益。但哪吒毕竟只是个婴孩神躯，承受力有限，而且这粘稠度对幼童来简直是致命陷阱。
“好东西是好东西，可怎么带回去？” 杨戬看着那摔得稀烂、蜜液流淌一地的蜂巢，犯了难。他们出来是采药的，根本没带任何容器。这蜜粘稠无比，沾上泥土树叶就废了。
他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了那堆被混绫震落的、相对完整的巨大蜂巢碎片上。其中几块内部结构保存尚好，如同然的容器。他灵机一动，心翼翼地用匕首切割下几块相对规整、边缘厚实的蜂房“碗”，尽量不破坏内壁。然后又找了些宽大柔韧的树叶，里外几层包裹好，再用坚韧的草茎仔细捆扎结实，做成几个简陋的密封“蜜罐”。
“好了，祖宗，这下满意了？” 杨戬将其中一个最的、没有沾上泥土的蜂房碎片凑到还在抽噎的哪吒面前。里面浅浅一层金红色的蜜液晃动着，散发出诱饶甜香。
哪吒的呜咽声戛然而止，挂着泪珠的大眼睛瞬间被那金红色的光芒点亮，手蠢蠢欲动，口水又有泛滥的趋势。
“只能看！不准再吃了！” 杨戬立刻把“蜜罐”拿远，板起脸警告，“再敢乱塞，以后什么都没有！”
哪吒委屈地扁扁嘴，但看着杨戬严肃的脸色，终究没敢再伸手，只是眼巴巴地盯着那“蜜罐”，舌头无意识地舔了舔还沾着蜜渍的嘴角。
杨戬看着他这副馋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几个打包好的“蜜罐”心放进药篓，又把剩下无法带走、沾了泥土的碎蜂巢用枯枝败叶草草掩盖了一下，尽量减少香气散逸。做完这一切，他抱起还在眼巴巴望着药篓的哪吒，用混绫重新把他牢牢绑在自己背上。
“抱紧，回家了。” 杨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
来时背着哪吒，一路还算轻松；此刻回去，背上多了个不安分的祖宗，怀里抱着沉重的药篓，里面是几罐沉甸甸的魔蜂蜜。杨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林间跋涉，感觉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之前被魔蜂划破的血痕，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更糟糕的是，那魔蜂蜜霸道浓郁的甜香，如同一个无形的标记，即使被层层包裹，依旧丝丝缕缕地顽强透出，萦绕在他们周围。
怀里的哪吒似乎被这持续不断的甜香勾得心痒难耐，脑袋不老实地在杨戬颈后蹭来蹭去，胖手偷偷地、一下下地抠着药篓的缝隙，试图去够里面的“蜜罐”，嘴里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老实点！” 杨戬反手拍了一下哪吒不安分的屁股，换来一声不满的嘟囔。
森林幽深，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只剩下斑驳破碎的光斑。四周静得可怕，只有杨戬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背上哪吒偶尔发出的动静。然而，这份死寂之下，却潜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躁动。
杨戬残破的眼虽然无法清晰视物，但对危险的本能直觉却越发敏锐。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东西被这浓郁不散的甜香引来了。不是方才那种成群结队、声势浩大的魔蜂，而是更隐蔽、更阴冷、充满了贪婪和饥渴的气息。他能“听”到，不，是“感觉”到——在右侧那片茂密的、光线几乎无法穿透的蕨类植物丛深处，有粘稠的液体滴落在腐叶上的声音；在左后方一棵扭曲古木的虬结树根阴影里，有极其轻微、带着试探意味的窸窣爬行声，仿佛多足的节肢在摩擦粗糙的树皮；甚至头顶上方，某根粗壮的横枝上，似乎也落下了某种沉重而压抑的东西，带着湿冷的腥气……
这些窥伺者并未立刻发动攻击，只是远远地、耐心地跟随着，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阴影中游弋，等待着猎物松懈或露出破绽的最佳时机。它们贪婪的目光仿佛实质，黏腻地胶着在杨戬背上的药篓——那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源头。
杨戬的脊背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间那柄仅能防身的粗糙匕首柄上。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眼中，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他不敢回头，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只是将背上沉甸甸的药篓抱得更紧了些，那里面装着领地急需的草药和这意外得来的、福祸难料的魔蜂蜜。
背上，吃饱喝足又经历了一场惊吓的哪吒，似乎终于抵挡不住疲惫的侵袭，脑袋一歪，靠在杨戬汗湿的颈窝里，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沉沉地睡了过去。他砸吧了一下嘴，无意识地嘟囔着模糊的梦呓：“蜜蜜……甜甜……”
这奶声奶气的呓语，在这片被无形贪婪和危险气息笼罩的寂静森林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不合时宜。
杨戬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哪吒发出声音的刹那，身后那些阴冷的窥伺感骤然变得炽热、躁动起来！几道充满急迫和嗜血意味的视线，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钉在了他的后心！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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