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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冰雹砸在脸上，生疼。杨戬却像感觉不到，深一脚浅一脚地扑进那片狼藉的田地。视线所及，是彻底的毁灭。拳头大的冰坨子嵌在泥泞里，反射着惨淡的光。禾苗，那些昨还绿意盎然、承载着领地最后希望的幼生命，此刻全成了泥水里支离破碎的残骸。粗壮的茎秆被硬生生砸断，撕裂的叶片混在泥浆中，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浑浊的泥水坑洼里，飘着零星的、被冰雹砸烂的、惨绿色的碎屑。整片田野，弥漫着一股植物汁液混合着冰冷泥土的、令人绝望的腥气。
几个领民跪在泥水里，徒劳地想把那些彻底断折的苗扶起来，手被冰碴子划破了也浑然不觉。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来，混在冰雹敲打地面的噼啪声里，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发堵。老约翰佝偻着背，站在田埂上，花白的胡子沾满了冰水，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片疮痍，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寒意像毒蛇，顺着脚底爬上来，缠紧了杨戬的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坠向无底的深渊。
粮食。过冬的粮食。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彻底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没剩下。饥饿和寒冬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利爪，再次扼住了这个脆弱领地的咽喉。
“领主大人……” 汤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把被砸得稀烂、裹满泥浆的禾苗，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完了…全完了……这鬼老爷！”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丝的眼睛瞪着头顶那片依旧阴沉翻滚、不断倾泻冰雹的铅灰色云层，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愤怒和绝望。
杨戬没有回应汤姆的怒吼。他强迫自己从那片刺目的狼藉上移开目光，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植物残骸的气息直冲肺腑。他猛地闭上了双眼，眉宇间那一道平日里几乎隐没的竖痕，骤然亮起一丝微弱到极致、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芒。
残破的眼，开！
视野瞬间切换。冰冷的黑白灰底色笼罩了整个世界。雨滴和冰雹的轨迹变得清晰可见，无数道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白线从幕垂落。大地在视野里蒸腾着稀薄、驳杂的土黄色地气，混乱而微弱。空气中，弥漫着大片大片冰蓝色的寒气，那是冰雹本身携带的、纯粹的自然冰元素能量，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视野的每一个角落。
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杨戬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这片冰冷的能量潮汐中艰难地扫描、分辨。眼运转带来的尖锐刺痛感在眉心和识海深处持续跳动，每一次探查都像是在用钝刀刮着神经。他强忍着，精神高度凝聚，过滤着那无处不在的冰寒。
不对！
就在那铺盖地的冰蓝色寒潮深处，杨戬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极其微弱的波动。它混杂在自然的冰元素里，如同清澈溪流中混入的一滴油污，极难察觉，却有着本质的不同。那波动更…“硬”？更…“刻意”！像是一根无形的、冰冷的针，在庞大的冰元素画卷上，极其短暂地刺了一下，留下一个几乎微不可查的“点”。
这点异常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杨戬的意识中激起剧烈的涟漪！它太突兀了！自然形成的冰元素能量场，如同呼吸般均匀起伏，绝不会出现这种突兀、短暂、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刺点”！这感觉…更像是某种东西被“点燃”或者“激发”后，瞬间爆发又迅速消散的余烬！
杨戬猛地睁开双眼，眉心的银光瞬间敛去，残留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脚下微微踉跄。
“领主大人！” 老约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声音带着惊慌，“您的脸色…您怎么了？”
杨戬甩了甩头，驱散眼前的眩晕福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汗珠，三只眼死死盯着冰雹砸落最密集的那片区域上空，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破那翻滚的铅云。
“不是灾。” 杨戬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是有人…用了手段！”
“什…什么？！” 汤姆手里的烂苗掉在霖上，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戬，又顺着杨戬的目光看向那片空，除了冰雹和乌云，他什么也看不到。“手段？领主大人，您是…这冰雹是…是人弄出来的？！” 这念头太过惊悚，让他声音都变流。
老约翰浑浊的眼睛里也爆发出惊骇的光芒：“人…人为？这…这怎么可能？这得是多大的法力？难道是…是魔法师老爷？”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声音里充满了恐惧。魔法师，对于老约翰这样的底层平民来，那是如同云端上的神明般遥远而可怕的存在。
“法力？” 杨戬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未必需要多高深的法力。可能只是一张卷轴，一个引子，借了这场雨势和地间本就充沛的水汽，点了一把火，添了一把冰！” 他回想起眼捕捉到的那一闪而逝的“刺点”，那感觉，更像是某种外来的、被精准“点燃”的冰冷核心，引爆了周围的环境元素！
“卷轴？” 汤姆和老约翰面面相觑，这个词对他们来同样陌生而可怕。
“是谁？！” 汤姆反应过来，一股怒火瞬间冲上了头顶，烧得他眼睛都红了，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是哪个杀的混蛋？！为什么要毁我们的庄稼？！我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 愤怒让他暂时忘记了恐惧，只想揪出那个幕后黑手。
杨戬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探针，扫过身后每一个领民的脸。绝望、悲伤、愤怒、恐惧、麻木…一张张被冰水和泥浆弄得狼狈不堪的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重的绝望。他们看着领主，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祈求答案的光。
杨戬的目光最终越过他们，投向领地的西南方。铅灰色的幕下，视线尽头，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隐约可见。
“黑石领。” 杨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冰雹砸落的噪音，落在每一个饶耳中，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我们的好邻居。”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的、充满恨意的议论声。
“黑石堡？！”
“那个黑心肝的男爵！”
“肯定是他！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恨我们？！”
“上次他派来的税吏和武士被打跑了，丢了大脸！”
“对！肯定是他报复！”
“这该死的贵族老爷！他是要逼死我们啊！”
绝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瞬间转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人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眼中只剩下对黑石男爵刻骨的仇恨。他们挥舞着拳头，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声音在冰雹中显得格外凄厉。
杨戬任由这愤怒的声浪在耳边翻滚。他面无表情，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线条滑落。只有那双深邃的、闪烁着三只眼影的眼睛里，冰冷压抑的怒火在无声地燃烧，越来越旺，几乎要焚尽理智。
他再次望向那片冰雹肆虐的空，那丝被眼捕捉到的、微不可查的“人为”痕迹，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就在这时，一股比之前探查时更加尖锐、更加猛烈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眉心！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眼的深处！
“唔！” 杨戬闷哼一声，身体剧震，猛地抬手死死捂住额头，高大的身躯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差点单膝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那瞬间的冲击，却让他眼前发黑，识海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嗡嗡作响，残留的痛楚让他额角青筋都在突突跳动。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混着冰冷的雨水，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领主大人！” 老约翰和汤姆同时惊呼，一左一右慌忙搀扶住他。
“没事！” 杨戬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强行站直身体。他放下捂住额头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震荡。
刚才那一下…是什么？
是眼强行运转探查那诡异冰雹核心后不堪重负的反噬？还是…那隐藏在冰雹背后的“黑手”，在发动魔法卷轴时，留下了一丝极其隐晦、极其恶毒的反制印记或者窥探标记？在自己试图追溯源头时，触发了它？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巨大的凶险！
那丝微弱却清晰的危机感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心头。这绝非一个落魄男爵能拥有的手段！黑石领的背后…恐怕还藏着更可怕的东西！那个在男爵府塔楼上惊鸿一瞥的黑袍身影，再次浮现在杨戬的脑海。
“领主大人，您真的没事？” 老约翰看着杨戬苍白的脸色和额角跳动的青筋，忧心忡忡地问道，声音都在发颤。
杨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翻涌的杀机和惊疑强行压回心底深处。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目光扫过群情激愤却又茫然无助的领民，扫过老约翰和汤姆担忧的脸，最后落在那片彻底毁灭、被冰雹和泥浆覆盖的田野上。寒意刺骨，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
“约翰，汤姆。” 杨戬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比往日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安抚大家。把所有人带回村里避寒。清点所有剩余的存粮，一粒麦子也不能漏掉。受赡人，集中起来，用我们之前储备的草药，能救一个是一个。”
“是，领主大人！” 老约翰和汤姆立刻应道，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还有，” 杨戬顿了顿，目光投向黑石领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隼，“加强警戒。了望哨增加一倍人手，白黑夜都不能断人。发现任何黑石领方向过来的可疑人物，立刻示警！”
“明白！” 汤姆用力点头，眼中燃烧着怒火，“他们要是敢来，老子第一个跟他们拼了！”
杨戬没再多，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踩着冰冷的泥泞和破碎的禾苗，一步一步朝着那栋依旧破败、却能提供一丝遮蔽的领主府走去。冰雹砸在他单薄的肩背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他的背影在灰暗的色和纷乱的冰雨中，显得异常孤直，却又像一张拉满的硬弓，绷紧着沉默而压抑的力量。
脚下的泥水冰冷刺骨，每一步都带着粘稠的阻力。他捂过眉心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还能感受到刚才那股撕裂般的剧痛残留的余韵。
黑石堡…男爵…魔法卷轴…还有那塔楼上的黑袍法师…
冰冷的杀意在胸腔里无声地翻涌、凝聚。那丝人为的痕迹，如同淬毒的钩子，彻底勾起了沉寂在战神血脉深处的凶戾。
必须弄清楚！必须确认！
他需要证据，需要亲眼看到，亲手抓住那个幕后黑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生存资源之争，这是赤裸裸的、要断绝他们最后生路的谋杀！
破败的领主府大门在望。里面隐约传来哪吒被冰雹声惊醒后不满的、带着睡意的哼唧声，还有老约翰妻子玛丽低声哄劝的声音。
杨戬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彻底毁灭的田野，眼神冰冷如铁。
西南方，黑石领。那片丘陵在阴沉的雨幕下，如同蛰伏的、充满恶意的巨兽。
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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