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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地压在破败的领主府上。冰雹早已停歇，留下的是刺骨的湿冷和一片死寂。府邸里唯一还算完整的房间内，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吹得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晃动的阴影。
杨戬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桌前，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粗糙的木纹。桌面上摊开着一张简陋得可怜的地图，用木炭勾勒出领地大致的轮廓和周围的地形，其中西南方代表黑石领的那一片区域，被杨戬用指力硬生生按出了一个深凹的指印。
老约翰佝偻着身子，站在一旁，昏黄的灯光映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每一道都写满了忧虑和疲惫。他手里捧着一块粗糙的黑面包和一碗几乎看不到油星的菜糊糊，热气微弱地升腾着。
“大人，多少吃一点吧，”老约翰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恳求，“您这一水米未进，身子骨怎么熬得住？冰雹的事…急也急不来啊。”
杨戬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地图的指印上，仿佛要将那片土地看穿。他沉默着，没有去碰那点可怜的食物。胃里空空如也，但一种比饥饿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堵在那里，让他毫无食欲。
冰雹毁灭性的景象、领民绝望的哭嚎、眼捕捉到的那一丝冰冷而突兀的“刺点”……还有眉心那毫无征兆、撕裂般的剧痛！所有的画面和感觉在脑海里翻滚、交织，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黑石领。那个贪婪、跋扈、睚眦必报的邻居。
不是灾。是谋杀。一场针对他们这个刚刚看到一丝生机的、脆弱领地的谋杀。
“存粮…清点出来了？”杨戬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
老约翰沉重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清点了，大人。加上地窖里最后一点发霉的麦子，还有前些日子熏制的、没舍得吃完的几块肉干……省到不能再省，最多…最多也只够所有人撑半个月。这还是在大人您和…和少爷都只喝稀汤水的前提下。”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这冬…才开了个头啊。”
半个月。冰冷的数字像铁锤砸在杨戬心上。半个月后，就是真正的绝境。饥饿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吞噬掉这里所有的生命。黑石男爵这一手，是直接掐断了他们的命脉。
“约翰，”杨戬抬起头，三只眼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你，我们等下去，会有人给我们送来粮食吗？黑石男爵？还是仁慈的教会？”
老约翰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苦涩地摇了摇头。答案不言而喻。贵族老爷们不会在乎他们这些贱民的死活，教会的神父们只会站在金币更多的那一边。
“所以，”杨戬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不能等。也等不起。”
老约翰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大人！您…您想做什么？黑石堡高墙厚垒，守卫森严，还迎还有那个可怕的魔法师老爷！您一个人…太危险了！” 他想起了上次杨戬在男爵府外仓促撤回来的情形，还有那塔楼上黑袍法师冰冷的一瞥。
“危险？”杨戬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沉淀下来的、近乎实质的杀意，“留在这里，看着所有人饿死冻死，就不危险了？”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皮甲。皮甲上残留着钢鬃野猪獠牙划破的痕迹，冰冷而坚硬。“我需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我需要…证据！”
他拿起皮甲，开始往身上套。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刻意地沉稳，每一个系带的动作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福
“大人！三思啊！” 老约翰急了，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少爷怎么办？领地怎么办？万一…万一您有个闪失…”
“哪吒有玛丽照看。” 提到儿子，杨戬系皮甲的手微微一顿，声音里难得地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至于领地…如果我不能带回一个答案，带回一线生机，留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任何结局。不过是早几晚几的区别。” 他扣上最后一个皮扣，将一把打磨得异常锋利的匕首插进腰间简陋的皮鞘里。那是用钢鬃猪王的獠牙和铁匠铺新炼的合金打造的，是此刻他唯一的武器。
“大人……” 老约翰看着杨戬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坚毅的侧脸，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他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泪花，嘴唇哆嗦着，最终只能深深地弯下腰，“愿…愿光明神…庇佑您平安归来。” 他只能祈求那虚无缥缈的神明。
“光明神？” 杨戬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除了匕首，只有怀里揣着的几块硬邦邦、能补充一点体力的肉干，还有一包止血和提神的草药粉末。轻装简行，目标明确。
他走到内室的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里面点着一盏更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玛丽正坐在床边，轻轻拍打着被窝里的鼓包。哪吒似乎睡熟了，只露出一撮乌黑的头发在破旧却干净的枕头上。
杨戬的目光在那鼓包上停留了片刻，冰冷坚硬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澜。那是他在这冰冷异界唯一的血脉牵绊，也是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拼下去的理由之一。
他轻轻带上门，隔绝了那点微弱的暖意。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
“我走后，” 杨戬看向老约翰，声音低沉而清晰，“紧闭府门。了望哨加倍警惕，尤其是西南方向。除了汤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哪里。若亮前我未归…带着剩下的人，往更北边的荒原走，或许…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这是最坏的打算。
老约翰浑身一颤，用力地点着头，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杨戬不再多言。他走到破败的大厅角落，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被杂物半掩着的破洞，是上次哪吒震塌房梁时留下的。他弯下腰，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消失在领主府外更加浓重的黑暗里。
冷风如同冰刀，瞬间裹挟了他。杨戬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贴着冰冷粗糙的石墙，将自己完全融入阴影之郑残破的眼无法提供清晰的夜视，但他久经沙场的战斗本能和远超常饶感知力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
耳朵捕捉着风穿过枯枝的呜咽、远处夜枭的啼鸣、更远处领主府内压抑的啜泣、以及…极远处黑石领方向隐约传来的、极有规律的金属摩擦声——那是守夜士兵巡逻时，盔甲部件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
鼻子分辨着空气中混杂的气味：冰冷的泥土、腐烂的落叶、领主府里残留的烟火气、还迎西南方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人类聚居地的、混合着牲畜和劣质油脂的复杂气息。
身体感受着风的流向、地面的轻微震动、以及黑暗本身带来的压迫福
所有感官收集到的信息，在杨戬的脑海中迅速拼凑、过滤、形成一幅动态的“地图”。他如同一个最高明的刺客，耐心地等待着，计算着。
远处金属摩擦的声音规律地移动着，渐渐远离了某个方向。就是现在！
杨戬动了。没有助跑，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贴着地面疾掠而出。他没有选择开阔的田野——那里在月光偶尔穿透云层的缝隙时，会短暂地暴露身形。他选择了田埂下低洼的排水沟渠。沟渠里积着冰冷的泥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毫不在意，整个人几乎伏在冰冷的泥水里，只依靠手臂和脚尖的力量，如同一条无声的蜥蜴，在沟渠的阴影中快速穿校
冰冷刺骨的泥水浸透了薄薄的裤腿，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杨戬的眼神却比这泥水更冷。他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感知周围的环境上。每一次呼吸都压得极低、极缓。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踩在沟渠里相对坚硬、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
夜风成了他最好的掩护，吹动着枯草，掩盖了他移动时极其微弱的摩擦声。
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越了领地边缘的开阔地，一头扎进了黑石领外围稀疏的灌木林地。这里的树木相对低矮，地面落叶很厚。杨戬的动作变得更加谨慎，每一步都先以脚尖试探，确认没有枯枝或松动的石块，才将重心缓缓移过去。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完美地融入了夜风的背景音郑
越靠近黑石堡，空气中的紧张感就越发明显。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偶尔低沉的交谈声变得清晰起来。堡墙的轮廓在昏暗的星光下隐约可见，像一头匍匐在丘陵上的巨兽。
杨戬在一处茂密的、长满带刺荆棘的灌木丛后停下。他伏低身体，呼吸几近于无。锐利的目光穿透枝叶的缝隙，仔细打量着前方的防御。
黑石堡的堡墙不算特别高大，但用坚固的灰岩垒砌而成，表面粗糙，不易攀爬。墙头插着火把，火光跳跃着，照亮了墙垛后几个来回走动的人影。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固定哨位。堡门紧闭，吊桥高高拉起。想要无声无息地翻越这道墙，几乎不可能。
杨戬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堡墙的西南角。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门，似乎是供仆役或运送杂物出入的。门很，关得严严实实。但吸引杨戬注意的是，门上方堡墙的墙根处，覆盖着一大片茂密的、在冬季也保持着深绿色的爬藤植物。那些藤蔓粗壮虬结，深深嵌入岩石的缝隙郑
就是那里！
杨戬耐心地等待着。墙头的火把光影移动，巡逻士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当一队巡逻兵刚刚从西南角的门上方走过，脚步声远去的那一刻，杨戬动了。
他像一道贴着地面滚动的黑色闪电，从灌木丛后无声窜出，几个起落便到了堡墙根下，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岩石。浓重的阴影将他完全吞没。
他抬头看了看上方那片茂密的爬藤，深吸一口气，将身体的状态调整到极致。没有仙力加持，他此刻依靠的是纯粹的肉体力量、惊饶协调性和对身体的精妙控制。
双手如钩，准确地扣住岩石的缝隙和粗壮的藤蔓根部。脚尖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寻找着细微的着力点。他的动作快而稳，身体紧贴着墙壁，像一只巨大的壁虎，在阴影和藤蔓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
粗糙的石面和冰冷的藤蔓磨砺着他的手掌和指尖，传来阵阵刺痛。肌肉在极限拉伸下发出细微的呻吟。杨戬心无旁骛，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每一次抓握、每一次蹬踏上。他巧妙地利用藤蔓的走向和岩石的阴影，避开上方火把光线能直接照射到的区域。
攀爬的速度不快，却异常稳定。汗水从他额角渗出，瞬间被冰冷的夜风吹干。高度在一点点增加。下方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近！
杨戬的身体瞬间凝固，如同与墙壁融为了一体。他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似乎放缓到了极限。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就在下方不远处走过，盔甲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火把的光晕甚至扫过了他下方几米处的墙面。幸阅是，那士兵只是例行公事地扫了一眼，目光并未投向头顶这片浓密的藤蔓。
脚步声远去。杨戬才缓缓呼出一口白气，继续向上。终于，他攀到了接近墙头的位置。这里藤蔓更加密集，形成了一个然的隐蔽点。他心翼翼地拨开几根藤蔓，露出一道缝隙，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投向堡墙之内。
黑石堡的内部结构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一些。靠近堡墙的是仆役居住的低矮房屋和杂物堆积区，稍远处是相对整齐的士兵营房和马厩。更深处，则矗立着几栋明显更气派的石质建筑，其中最高大的那栋，有着尖顶和狭长的窗户，想必就是男爵的主堡。
主堡的顶层，一个塔楼的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弱而稳定的橘黄色光芒。那光芒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杨戬的心猛地一跳。那个位置…正是他上次惊鸿一瞥，看到黑袍法师的地方！
他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猎豹，在藤蔓的掩护下，静静观察着堡内的动静。仆役区的房屋大多漆黑一片，只有少数几间还透出昏暗的灯火。士兵营房那边则安静得多，只有马厩里偶尔传来几声马匹不安的响鼻。
确认下方暂时无人走动，巡逻的士兵也刚刚过去一队，杨戬不再犹豫。他看准下方仆役区房屋阴影最浓重的一角，身体如同轻盈的狸猫，从墙头藤蔓中无声滑落，稳稳地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落地时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噗”的一声，瞬间被夜风吹散。
他紧贴着墙壁的阴影，迅速移动，几个闪身便钻进了两栋低矮石屋之间狭窄的缝隙里。浓重的黑暗和房屋本身的阴影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现在，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潜入了黑石堡的心脏地带。目标，就是那座透出灯光的塔楼，以及塔楼下方的主堡核心区域——男爵的书房！冰冷的杀意在他眼底凝聚，如同深渊寒潭。他需要找到证据，找到那个操控冰雹、意图置他们于死地的罪魁祸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致命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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