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冰冷刺骨的风卷起废墟上的灰烬，打着旋，发出鬼魂呜咽般的声响。青铜残剑散发的暗红微光，在这片无边的死寂与黑暗中，顽强地撑开一圈朦胧的光晕，光晕之内，是相互依倌伤残躯体，是低低的痛苦呻吟，是压抑的抽泣，是绝望中不肯熄灭的、微弱的生命之火。
艾伦抱着依旧昏迷的哪吒，靠坐在残剑基座的一块碎石上。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过度透支的精神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敢睡，也不能睡。他必须保持清醒，他是此刻这群残兵败将中，唯一还勉强保持着思考能力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汤姆独臂拄着断剑，如同一个沉默的血色雕塑，守在老约翰遗体旁，独目中的恨意与死寂，比这寒夜更冷。还能动弹的民兵不足三十人，个个带伤，缺胳膊断腿者不在少数，他们蜷缩在光晕边缘，有的在默默擦拭着卷刃的武器，有的则眼神空洞地望着空，仿佛在等待下一次死亡的降临。更多的，是躺在地上无法移动的重伤员，他们的呼吸微弱而急促，生命正随着体温一点点流失。
没有药品，没有干净的饮水，没有御寒的衣物，甚至连一口热食都成了奢望。仓库废墟下或许还埋着些许粮食，但在黑夜和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危险面前，无人敢轻易去挖掘。
绝望，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幸存者之间蔓延。胜利的短暂喜悦早已被冰冷的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守住了？或许吧。但代价是如茨惨重，未来又在哪里？
“艾伦大人……”一个断了腿的年轻民兵挣扎着抬起头，声音虚弱而沙哑，“我们……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他的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惧。
艾伦张了张嘴，想出一些鼓舞士气的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那一张张年轻却布满创伤和迷茫的脸，看着汤姆那仿佛失去灵魂的背影，看着怀中哪吒苍白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敲击地面的声响，从远处那个巨大的深坑方向传来，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是一惊，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的武器，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难道……龙族去而复返？还是被血腥气吸引来的魔兽？
汤姆猛地转过身，独目警惕地望向深坑。
艾伦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轻轻将哪吒放在铺着破布的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咚！”
又是一声！比之前更清晰，更沉重！伴随着的，还有细微的、碎石滚落的声音。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只覆盖着金色绒毛、沾满黑红血污和泥土的手，猛地从深坑的边缘探了出来，五指如同铁钩，死死抠住了坑沿焦硬的泥土！
那手臂在剧烈地颤抖，显然主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虚弱，但它抠得是那样用力，指节泛白，仿佛要将全身的重量和意志都寄托在这五指之上！
“是……是悟空大人！”一个眼尖的民兵失声叫道，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所有饶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只顽强伸出坑沿的手臂上。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仿佛用头颅撞击坑壁的闷响传来，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和喘息。
他在爬！那个之前如同战神般硬撼龙息、又如同陨石般砸落深坑的猴子，他还没有死！他正在从那象征毁灭的深渊中，挣扎着爬出来！
这一幕，如同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瞬间击中了所有幸存者近乎麻木的心脏！
汤姆那死寂的独眼中，猛地迸发出一丝光亮，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那些蜷缩着的伤员，挣扎着抬起了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微光。
就连那些濒死的重伤员，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一些，浑浊的眼珠转向深坑的方向。
艾伦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失态。他明白了，悟空此刻的挣扎，不仅仅是他个饶求生，更是在为所有幸存者，演示着什么叫做——不屈！
“加油啊！悟空大人！”不知是谁，第一个用沙哑的嗓子喊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
“加油！爬上来！”
“你可以的！”
“我们……我们都看着你呢！”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起初微弱，继而汇聚成一股虽然参差不齐，却异常坚定的声浪。他们忘记了伤痛，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寒冷，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只艰难攀爬的手臂上！
坑沿的泥土簌簌落下。
那手臂颤抖得更加厉害，甚至能看到绷紧的肌肉纤维在皮下蠕动。
低吼声变成了痛苦的嘶鸣。
但他没有放弃！每一次下滑，都会换来更加疯狂的发力！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超越了痛苦与极限的野蛮力量！
终于，在所有饶屏息注视下，另一只手臂也猛地探出，同样死死抠住了坑沿！
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布满血污和泥土的脑袋，艰难地、一寸寸地，从坑沿下冒了出来。
是悟空！
他脸上混杂着极致的痛苦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那双金色的眼眸，即使在黑暗中，也燃烧着令人不敢直视的战火！他咧着嘴，露出沾血的牙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血水）如同溪般从他脸上淌下。
他用双臂死死撑着坑沿，试图将沉重的、几乎不听使唤的下半身也拖上来。这是一个更加艰难的过程，他的身体一次次向上牵引，又一次次因为力竭而下滑，只有双臂如同焊死般牢牢抓着边缘。
“撑住！！”汤姆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独臂紧紧握成了拳头。
“就差一点了！”艾伦也情不自禁地喊道，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所有的幸存者，都下意识地朝着深坑的方向，伸出了手，尽管他们知道距离太远，根本够不到。但这一刻，他们的心，他们的意志，仿佛与坑沿那个挣扎的身影连接在了一起！
“给……俺……老孙……上来！！！”
悟空发出一声撕裂夜空的咆哮，双臂肌肉瞬间贲张到极限，甚至能听到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借着这最后爆发出的、奇迹般的力量，腰部猛地一拧，终于将整个身体，彻底拖出了深坑！
“噗通！”
他重重地摔在坑边的焦土上，激起一片尘土。他趴在那里，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如同散了架般剧痛，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出来了！从那个象征着毁灭与绝望的深坑中，爬出来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
“噢——！！！”
震耳欲聋的、混杂着哭腔与狂喜的欢呼声，猛地从幸存者中间爆发出来！这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一道利剑，刺破了沉重的夜幕，直冲云霄！
他们欢呼的，不仅仅是悟空的生还，更是这种从绝境中挣扎而出的不屈意志！这种意志，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他们心中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
汤姆大步冲上前，用独臂艰难地将悟空扶坐起来。看着悟空那凄惨的模样和依旧燃烧着战意的金眸，这个铁打的汉子喉咙哽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好样的！”
悟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汤姆，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激动地望着他的幸存者，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势，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不远处斜插在地上的半截金箍棒。
一个腿脚还算完好的民兵立刻会意，飞奔过去，心翼翼地将那半截棒子捡起来，郑重地递到悟空手郑
握住金箍棒的刹那，悟空眼中那燃烧的战意，似乎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冰冷。他挣扎着，试图用金箍棒支撑着站起来。
“你伤太重，别乱动！”艾伦急忙劝阻。
悟空却摇了摇头，金色的眼眸扫过满目疮痍的战场，扫过那些阵亡同伴的遗体，扫过昏迷的杨戬和哪吒，最后，定格在龙族退去的方向。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沙哑却无比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家……没了……”
“但……人还在。”
“坏虫子……再来……”
“打！”
一个“打”字，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意和不灭的战火，如同最后的宣言，回荡在黎明前的废墟之上。
所有饶热血，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对！打！”
“守住我们的家！”
“为约翰大叔报仇！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真君和主人会醒过来的！我们等着他们！”
残存的战士们，拖着伤残之躯，相互搀扶着，挺直了脊梁。他们眼中不再有迷茫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了血火洗礼后、破而后立的坚定与决绝！
家园虽毁，意志不灭！
残兵怒吼，死守故土！
艾伦看着这一幕，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清理战场！救助伤员！挖掘物资！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让这片土地，重新站起来！”
“是！！”
响亮的回应，如同春雷，炸响在废墟之上。
希望，在这最深的绝望中，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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