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那如同带着金铁交鸣之声的血誓,如同惊蛰时分的春雷,虽不洪亮,却沉沉地滚过每一寸焦土,穿透了弥漫的硝烟与血腥,深深地楔入了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那声音里的决绝,那字句间的恨意,像是一剂滚烫而苦涩的强心药,硬生生将众人从那无边无际的悲恸与麻木中,拽回这残酷而真实的现实。
“真君府……没有亡!”
这句话,反复在众人心头撞击、回荡。是啊,真君还在,他们这些残存的人还在,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只要那份恨意与记忆还在,真君府……就没有亡!
短暂的沉寂之后,一股混杂着浓重哀伤与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力量,开始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缓慢地、艰难地复苏。
卡尔最先动了起来。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与泪水,将那柄几乎废掉的阔剑用力插在地上,转身,用他那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开始发出指令:
“能动弹的!都动起来!先救人!把还能喘气的兄弟从瓦砾底下扒出来!快!”
“汤姆!带几个人,去那边废墟看看,我好像听到有孩子的哭声!”
“老艾伦!老艾伦你振作点!带着你的人,赶紧找地方,准备救治伤员!草药、清水、干净的布!快去找!”
他的声音不再有平时的沉稳,甚至因为激动和伤痛而有些破音、颤抖,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在绝境中强行撑起的权威。如同一个濒临散架的机器,被强行注入了最后的动力,开始嘎吱作响地重新运转。
随着卡尔的呼喝,残存的民兵们,那些还能站起来的,无论是轻伤还是重伤,都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开始挣扎着行动起来。他们暂时忘却了自身的伤痛,忘却了眼前的惨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执行命令,救人!
有人开始用双手,用残破的武器,疯狂地刨挖着那些还在冒烟的废墟,寻找可能被掩埋的幸存者,每当挖出一具尚有余温但已气息微弱的躯体,便会发出夹杂着希望与痛苦的呼喊;有人踉跄着在断壁残垣间穿梭,收集着散落的、尚未被完全损毁的物资——半袋粮食,几壶清水,几卷还算干净的绷带;更多的人,则是强忍着悲痛,开始收敛那些已经冰冷、残缺不全的同袍遗体。
这收敛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酷刑。
没有完整的棺木,甚至连像样的草席都难以凑齐。他们只能心翼翼地将那些能够辨认的、相对完整的遗体,从血泊与泥泞中抬起,用能找到的、相对干净的布匹或衣物简单包裹,然后集中搬越一片相对干净、未被琉璃化的空地上,一排排,一列列,沉默地摆放好。
更多的,则是那些根本无法拼凑完整的残肢断臂,或者被圣焰灼烧得只剩下焦黑轮廓的遗骸。对于这些,他们只能含着泪,在地上挖出浅坑,将这些属于战友的“部分”,连同他们生前可能携带的、染血的个人物品——一枚生锈的军牌,半截刻着名字的木牌,甚至只是一块熟悉的衣角——一同掩埋,并插上一截木棍或一块石头,权当标记。
空气中,除了血腥与焦糊,开始弥漫起另一种更为深沉的、属于死亡与泥土的气息。压抑的啜泣声,低低的、仿佛怕惊扰了亡魂的交谈声,以及铁器与瓦砾、与土地摩擦的声响,构成了这片废墟上新的、令人心碎的交响。
杨戬没有立刻参与到具体的搜救与收敛工作郑他拄着青铜残剑,如同定海神针般,立在那片琉璃化地面的边缘,眼之中金红色的光芒微微流转,扫视着整个战场,既是在警戒可能出现的零星敌人(虽然可能性极低),也是在……默默铭记。
铭记这片土地上流淌的每一滴血,倒下的每一道身影,以及……那片空荡之下,所代表的、无法弥补的损失。
他的目光,最终久久地停留在那片琉璃之地上。
那里,是老约翰和那群老兵们最后站立的地方。他们连一具残骸,一片衣角,甚至一点骨灰,都未曾留下。被那伪神的“裁决”之力,彻底从这个世界上“净化”了。
这种“无”,比任何惨烈的死状,都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与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色渐渐向晚,残阳如血,将西边的际与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都染上了一层凄艳而悲壮的暗红色。搜救工作暂时告一段落,还能找到的幸存者已被安置,遗体也大致收敛完毕。
卡尔拖着疲惫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躯,来到杨戬面前,他的嘴唇干裂,眼眶深陷,声音嘶哑地汇报:“真君……能……能找到的兄弟,都……都在这儿了。轻伤二十七人,重伤昏迷的四十三人,还迎…还有一百八十九人……确认战死或……失踪。”他出最后那个数字时,声音都在颤抖。真君府核心战斗力量加上后勤青壮,总共也不过四百余人,此一战,几乎减员过半!而且失踪者,大多意味着尸骨无存。
杨戬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那眼中的悲恸如同深潭,却已被冰冷的寒冰封住。他点零头,没有话,只是转身,走向那片摆放着相对完整遗体的空地。
幸存的人们,无论是刚被救出的伤员,还是忙碌了一下午的民兵,都默默地跟随着他的脚步,汇聚了过来。无人组织,却自然而然地,在那片遗体前方,空出了一片地方。
杨戬走到空地中央,目光扫过那一排排被简陋包裹的遗体,扫过那些新立起的、粗糙的坟茔标记,最终,再次落回那片琉璃之地。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青铜残剑。
剑身之上,那些玄奥的符文似乎感应到了主人沉重的心绪,隐隐流转过一丝暗沉的光泽。
“以此剑为证,以此土为基。”杨戬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渐起的晚风中传开,“今日,我杨戬,为所有战死于斯、守护于斯的忠勇之魂——立碑!”
话音落下,他手腕微动,剑尖向下,却不是刺击,而是以一种凝重而缓慢的轨迹,开始在那片空地的中央,那片相对坚硬的土地上,刻画起来。
没有动用任何法力,全凭肉身的力量与意志。剑尖划过土地,发出沙沙的声响,留下一道道深刻而清晰的痕迹。他刻画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简化聊、却充满肃杀之气的阵图轮廓,那是“血煞引灵阵”最核心的符文基座,亦是青铜残剑曾长久供奉之处。以此阵图为碑基,寓意着英魂与这片土地、与守护簇的力量同在。
紧接着,他并指如刀,在那阵图基座的正前方,一块被清理出来的、相对平整的巨型青石(是从倒塌的府邸门楣上寻来的)上,开始刻字。
指尖凝聚着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八九玄功法力,混合着古剑反馈的一缕洪荒煞气,落在青石上,石屑纷飞。
第一个字——“魂”。
铁画银钩,笔力千钧!那“魂”字的一撇一捺,仿佛带着无尽的悲伤与不舍,又蕴含着不屈的意志。
第二个字——“归”。
厚重沉稳,如大地承载。愿漂泊的战魂,终有归处。
第三个字——“之”。
第四个字——“所”。
“魂归之所”。
四个大字,赫然铭刻于青石之上!每一个字都深入石髓,边缘隐隐有暗红色的煞气与淡金色的法力光泽流转,仿佛拥有了生命,在这血色残阳下,散发出一种苍凉、悲壮而又无比坚定的气息。
这不仅仅是墓碑,更是一座象征,一座灯塔,指引着亡魂,也凝聚着生者的信念。
刻完碑文,杨戬后退一步,凝视着那四个大字。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
他抬起自己那只完好的右手,伸到嘴边,用牙齿,狠狠地——咬破了手腕!
“真君!!”卡尔等人惊呼出声,想要上前阻止。
杨戬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鲜血,滚烫而殷红的鲜血,从他腕部的伤口中涌出。他面色不变,将手腕悬于那“魂归之所”的碑文之上。
鲜血滴落,落在“魂”字之上,顺着刻痕流淌,将那铁画银钩的笔画染得一片猩红,然后蔓延至“归”、“之”、“所”……
他以自身之血,为这座英魂丰碑,进行最后的“开光”与“祭奠”!
随着鲜血浸染碑文,那青石之上流转的暗红煞气与淡金法力仿佛被彻底激活,骤然明亮了一瞬,一股无形的、混合着肃穆、哀伤与不屈战意的气息,以丰碑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笼罩了整片安葬区域。
滴答,滴答……鲜血不断滴落,杨戬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更加苍白,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当整个碑文都被他的鲜血染红,在残阳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色时,杨戬停止了放血。他用手指蘸着腕间尚未凝固的鲜血,转身,面向那片琉璃之地,面向所有幸存者,在丰碑的背面,那块还空白着的青石上,开始书写誓言。
他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在石头上灼烧出痕迹,伴随着他低沉而斩钉截铁、如同誓言又如同诅咒的声音:
“此仇不报,杨戬——誓不为人!”
“光明教廷——血债血偿!”
最后一个“偿”字落下,那血字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冲的恨意与杀伐之气,与正面的“魂归之所”那沉郁悲壮的气息相互呼应,构成了这座丰碑一体两面的灵魂——一面铭记与安魂,一面刻录仇恨与誓言!
杨戬收回手,腕间的伤口在他强大的肉身控制下,缓缓止血、凝结。他望着那浸透了自己鲜血的誓言,望着“血债血偿”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眼之中,冰冷的光芒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
他缓缓抬起仍在渗血的手掌,五指张开,然后,猛地——握紧!
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地。
“以此血为誓!”
“以此碑为证!”
“凡我真君府所属——”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孤狼的嗥叫,凄厉而决绝,响彻在血色残阳下的废墟上空:
“铭记此恨!不忘此仇!”
“今日之血,他日必以伪神之血,百倍、千倍、万倍——偿还!”
“不死!不休!”
最后四个字,如同四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砸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软弱与迷茫,将那份名为“复仇”的火焰,彻底点燃,烙印在了灵魂的最深处!
所有幸存者,无论伤残,无论老幼,此刻都红着眼睛,握紧了拳头,望着那座浸血的丰碑,望着那个浑身浴血却如同复仇之神般挺立的身影,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压抑到极致、却又无比统一的、如同誓言般的低吼:
“不死!不休!”
“血债血偿——!!!”
声音不大,却汇聚成一股惨烈而坚定的洪流,冲散了暮色,冲散了死寂,在这片浸透了鲜血的焦土之上,久久回荡。
丰碑立,血誓成。
从此,真君府与光明教廷之间,再无转圜余地。
唯有一条路,走到黑。
以血,洗血。
以牙,还牙。
至死,方休。
喜欢天界三害异界游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天界三害异界游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