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缕余晖,如同流尽了鲜血的巨人,沉入了西边那被烟尘染成暗紫色的地平线之下。夜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潮水,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吞没了这片满目疮痍的焦土。没有了往日的灯火,没有了炊烟,甚至连虫鸣都似乎被这浓重的死亡气息所震慑,消失无踪。只有废墟深处零星未熄的火星,偶尔在夜风中明明灭灭,如同大地不愿瞑目的、残存的眼睛,映照着这片死寂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的焦糊与血腥味,在夜晚低温的沉淀下,似乎变得更加粘稠而具体,附着在每一寸暴露的皮肤上,钻进鼻腔,侵入肺叶,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窒息感与寒意。
“魂归之所”的血色丰碑,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一尊沉默而孤独的巨兽,静静地矗立在废墟中央。碑文上,杨戬以血铭刻的字迹,在星光与远处微弱火光的映照下,隐隐泛着一种暗沉的红光,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沉重与肃杀。白日里那冲的恨意与呐喊仿佛都已沉淀下来,化作了这黑夜中无声的凝视与拷问。
幸存者们经过白近乎疯狂的搜救、收敛与短暂的宣泄后,此刻大多已精疲力竭。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几处相对完整、或经过简单清理的残垣断壁下,或是依靠着未完全倒塌的墙壁,或是直接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沉默地咀嚼着干硬如石的粮食,啜饮着有限的清水。没有人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压抑的咳嗽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因触碰伤口而发出的、被强行咽下的痛哼。
悲伤与仇恨并未消失,只是如同这夜色一般,变得更加深沉,沉淀在了每一个饶眼底深处,化作了支撑他们继续喘息、继续存在的某种冰冷燃料。
就在这片近乎凝滞的沉重寂静中,一个的、红色的身影,如同暗夜中一点微弱的萤火,心翼翼地、蹑手蹑脚地,从汤姆临时用破布和木棍搭建的简陋庇护所里钻了出来。
是哪吒。
家伙白哭得太多,又受了惊吓和轻伤,此刻一双大眼睛还有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被烟灰涂抹得如同花猫。他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显然身上还有未处理的擦伤。但他抿着嘴,眼神里却不再只有恐惧和茫然,而是多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执拗的认真。
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用某种不知名宽大叶片层层包裹起来的包。叶片边缘已经有些干枯卷曲,但依旧被保护得很好。这是他之前偷偷藏起来的“宝贝”,连他最信任的汤姆叔叔都没告诉。
他先是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实际上,疲惫的大人们大多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与疲惫中),然后便迈开短腿,目标明确地,朝着那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巍峨肃穆的血色丰碑,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越靠近丰碑,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沉重压力似乎就越发明显。白里那些惨烈的景象,那些叔叔伯伯们倒下时的面容,还有约翰爷爷最后那声大吼……又不受控制地在家伙的脑海里闪现。他的身体瑟缩了一下,脚步也微微一顿,眼中又迅速蓄起了泪水。
但下一刻,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手,用脏兮兮的袖子狠狠擦了一下眼睛,把即将涌出的泪花憋了回去。他想起爹爹(杨戬)白站在这里,流了那么多血,了那些话的样子。爹爹没有哭,爹爹很厉害。吒吒也要像爹爹一样,不能总是哭鼻子。
他鼓足勇气,继续向前,终于来到了丰碑脚下。
仰起头,那高大的碑身在夜色中仿佛直通黑暗的穹,上面那些暗红色的字迹,对他来还有些难以完全辨认,但那扑面而来的悲壮与肃杀气息,却让他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悸,又一阵……莫名的安心。好像约翰爷爷和那些牺牲的叔叔们,真的就在这里,在看着他们。
家伙蹲下身,心翼翼地将怀里那个叶片包裹放在丰碑正前方,那块被清理得相对干净的地面上。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伸出两只手,极其认真、一层一层地,将包裹的叶片揭开。
里面露出的,是几枚形状奇异、颜色也各不相同的果子。有的呈淡金色,表皮隐隐有光华流转;有的则是温润的乳白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还有一枚最,却是深紫色,表面布满然的云纹。这些果子个头都不大,但每一枚都显得灵气盎然,与周围焦黑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哪吒体内那颗神秘灵珠,在平日里自行吸收地灵气后,偶尔会在他无意识间,于睡梦中或玩耍时,在他身边催生出的几株奇异植株上结出的果实。数量极少,且蕴含的灵气对于目前的哪吒来过于精纯,他无法直接吸收太多,便一直当作最珍贵的“零食”和“宝贝”,偷偷藏了起来,连杨戬和悟空都只分到过一两枚。
现在,他把所有的“珍藏”,都拿了出来。
他拿起那枚淡金色的果子,放在碑前,声地、带着浓浓的鼻音道:“约翰爷爷……这个,甜甜的,吃了有力气……你以前总吒吒瘦,要多吃点……这个给你吃……”
他又拿起那枚乳白色的,放在旁边:“这个,香香的,闻着就不疼了……给断了胳膊的王叔叔……他上次还给吒吒做木马……”
“这个紫色的,最好看……给喜欢讲故事的张爷爷……”他一边念叨着那些他记得的、已经再也见不到的面孔和名字,一边将果子一枚枚摆放好,的脸上满是认真,仿佛那些逝去的人真的能听到、能收到。
最后,只剩下一枚最的、青翠欲滴的果子。他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片漆黑的、悟空坠落的深坑方向,又看了看丰碑。
最终,他把这枚青翠的果子也轻轻放在了碑前,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个……给……给所有找不到的叔叔爷爷们……一起吃……别饿着……”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那样蹲在碑前,双手抱膝,脑袋搁在膝盖上,睁着那双依旧红肿的大眼睛,静静地、呆呆地看着那几枚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灵光的果子,看着它们前方那座沉默的血碑。
夜风吹过,带着彻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从他身边掠过。家伙打了个冷颤,却没有动,只是把身体缩得更紧了些。
晶莹的泪珠,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再次无声地顺着他脏兮兮的脸滑落,一滴,两滴……砸在焦黑的地面上,洇开的、深色的痕迹。
他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是那样默默地流着泪,仿佛要将心里所有的害怕、所有的想念、所有还无法完全理解的悲伤,都随着这安静的泪水,流淌出来,祭奠在这座碑前。
与此同时,在距离丰碑不远处,那片因为悟空与塞勒斯对撞而形成的、巨大的碗状坑洞边缘。
一道相较于哪吒更加瘦、却挺得笔直的身影,正静静地坐在一块凸起的、尚未完全冷却的焦黑岩石上。
是悟空。
他身上的伤势看起来比哪吒要重得多。金色的绒毛多处被血污黏连、焦灼,露出下面青紫的皮肉。一只手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骨骼受了不轻的伤。脸上也带着擦伤和淤青,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但他的背脊,却挺得异常笔直。那双曾经时而懵懂、时而暴戾的金色眼眸,此刻在夜色中,却沉淀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与……冰冷。那是一种经历了巨大痛苦、记忆冲刷与意志觉醒后,褪去了浮躁与迷茫的沉静,以及深藏于沉静之下、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恨意与战意。
他没有去看那座丰碑,也没有像哪吒那样用具体的方式表达哀思。他的目光,低垂着,专注地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的膝盖上,横放着那半截金箍棒。
原本在战斗中因为力量灌注而曾短暂绽放光华、显化神异的棒身,此刻又恢复了那黑黝黝、布满灰尘与干涸血渍的“烧火棍”模样,甚至因为与塞勒斯的权杖硬撼,棒身上又多了几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磨损痕迹。
悟空伸出那只完好的手,从旁边地上抓起一把相对干净的、尚且湿润的泥土(是从坑底未被完全烤焦的深层挖出来的),细细地、均匀地涂抹在黑黝黝的棒身上。泥土的湿气浸润了干涸的血污与灰尘。
然后,他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本就破烂不堪、沾满血污的衣袍的一角——那布料似乎也异于常物,坚韧非常——蘸着旁边一个破瓦罐里残留的些许清水(是白有人给他留下的),开始极其认真、极其缓慢地,擦拭着棒身。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而沉默的仪式。
湿布擦过棒身,带走混合着血污的泥垢,露出下面那冰冷、粗糙、却隐隐带着一种亘古苍凉气息的金属质地。他擦得很仔细,每一寸表面,每一道细微的纹路(那些模糊的云纹龙章),甚至棒身两端那并不光滑的断口,都被他反复擦拭,直到再也抹不下一丝污迹。
整个过程中,他一句话也没有。只是低着头,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的棒子,仿佛能从那黑黝黝的棒身上,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花果山的瀑布,凌霄殿的匾额,八卦炉的火焰,五行山的重量……以及,之前塞勒斯那冰冷高傲、视众生如蝼蚁的眼神,和那柄洞穿了杨戬胸膛的圣焰之剑。
他擦了一遍,又一遍。
清水用完了,就用干净的泥土再次涂抹,再用相对干燥的布角打磨。没有清水和泥土可用时,他就只是用指腹,一遍遍地、反复地摩挲着那冰凉的棒身,仿佛在感受着其中沉睡的力量,在沟通着某种血脉相连的意志。
夜色渐深,寒意更重。
坑洞边缘的风,比别处更加凛冽,卷起坑底的灰烬和尚未散尽的、微弱的能量余波,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亡灵的低语。
悟空的身影,就那样孤独地坐在岩石上,与黑暗和寒风为伴,沉默地、固执地、一遍遍地擦拭着那半截金箍棒。仿佛要将今日所见的鲜血、所感的痛苦、所生的仇恨,以及那份刚刚苏醒的、名为“斗战”的意志,都一点一点地,通过这单调重复的动作,擦拭进这柄伴随他降生、又似乎承载着他过往辉煌与苦难的神兵之郑
他的侧脸在微弱的星光下,轮廓显得异常清晰而冷硬。那抿紧的嘴唇,那低垂却锐利的眼神,那挺直的脊梁,都让他此刻看起来,不像一个孩童,而更像一尊正在默默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扑杀的……幼年凶兽。
远处,偶尔传来受伤者的呻吟,或守夜者压抑的咳嗽。
近处,只有布料与金属摩擦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风声。
哪吒含泪的无声祭奠,与悟空沉默的执拗擦拭,在这劫后死寂的夜晚,构成了两幅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沉重的画面。一个以最纯真的方式,献上最后的思念;一个以最内敛的姿态,铭刻下血的誓言。
他们都还,却已不得不开始学着,承受这远超年龄的重负,并在这重负之下,悄然成长,悄然改变。
夜,还很长。
路,也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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