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玖瑶轻轻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指尖沿着温润的杯沿缓缓滑过,动作优雅而从容。她的目光早已从胡丽萍腕间那枚墨玉镯子上移开,仿佛那惊鸿一瞥不过是无心之举。她低头整理着素色袖口上细腻的绣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暖香阁内笑语盈盈,熏香袅袅。傅明珠正拉着一位嬷嬷细声打听哪家公子近来常在宫门出入,声音里掩不住的雀跃与得意,像只欢快的黄莺。
然而傅玖瑶的耳尖,却始终捕捉着另一处的动静。胡丽萍夹菜时竹筷微妙的顿挫,羹勺与碗沿相触时那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还有她递碗过来时,唇角那一闪而逝、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一切,都不对劲。
那碗名为“养心羹”的汤品仍摆在她面前,深褐色的汤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光,甜腻的香气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她只浅尝了一口,便没有再碰。这味道唤起了她遥远的记忆。在空间实验室进行毒理模拟时,曾接触过一种名为“野樱苷”的物质。无色无味,遇热会挥发极淡的苦杏仁气息,长期摄入会让人四肢发麻、反应迟缓,最终连站立都成问题。
而这味毒物,最常被混入补药之中,伪装成安神养血的良方。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清茶,任由清冽的茶香冲散口中残留的异味。意识深处,她已悄然打开了空间实验室中的《毒理图鉴》,一页页泛着微光的书页飞速翻过,相关条目与数据一一印证。症状完全吻合,这不是要她立即毙命,而是要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衰弱,重新变回那个人人可欺的“痴傻大姐”。
当她抬眸时,恰好迎上胡丽萍投来的目光。对方含笑问道:“怎么了,还是觉得烫口么?”
“是有些烫。”傅玖瑶声音轻柔似水,“方才走了几步,身上出了些薄汗,这会儿没什么胃口。”
胡丽萍微微颔首,眼神却未曾放松:“那可要勉强自己用些。这羹是我亲手熬制的,药材皆是从宫中特供局所得,外头想买都买不到呢。”
这话听着是关怀,实则暗藏机锋。若不喝,便是不领情;不领情,便是不孝不敬。
傅玖瑶垂眸,纤长的手指轻轻搅动羹汤:“姨娘的一片心意,玖瑶怎敢辜负?待我缓一缓,定要好好品尝。”
罢,她忽以帕掩唇,轻咳两声,一手扶住额角:“许是方才吹了风,这会儿头有些发晕。青竹,你在外头候着吧,我进去歇息片刻便出来。”
青竹刚要上前搀扶,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这丫头忠心耿耿,正因如此,才不能让她卷入这场暗流。若有人暗中窥视,见主仆二人同进同出,反倒惹人生疑。
她扶着墙壁缓缓步入侧廊,脚步虚浮,身形微晃,俨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直到转入井旁的净房,她才轻轻舒了口气。门未关严,留着一道细缝,恰好能听见外头的动静。
她靠在微凉的墙面上,闭上双眼。
意识沉落的瞬间,眼前豁然展开一片透明的殿堂,她的空间实验室。四壁悬浮着无数晶莹的试剂瓶,中央矗立着一台微型光谱仪,旁边整齐排列着古籍档案柜。她心念微动,一支采样针便自动飞出,精准地提取了先前筷尖沾染的那滴羹汤残液。
液体滴入分析槽,仪器发出细微的嗡鸣。片刻之后,结果显现:含微量野樱苷,代谢可释放氢氰酸,神经毒性累积期约七至十日。
她睁开眼眸,神色平静无波。
证据确凿。
但她不能直接毁掉这碗羹。一旦消失,胡丽萍立刻就会警觉。她要的不是当场揭穿,而是巧妙反制。让对方以为计谋得逞,自己却安然无恙。
她从空间中取出一只瓷白罐,外观与原来的碗盏几乎别无二致,里面盛着一碗色泽相仿的无毒羹汤。这是她为应对突发状况特制的应急口粮,成分温和,专用于替换可疑饮食。她将碗轻轻拢入袖中,整理好衣襟,缓步走出净房。
廊上空无一人。宴席那边传来傅明珠清脆的笑声,似乎正在炫耀新得的首饰。她故意放慢脚步,回到座位时还轻轻喘息了一声,宛若体力不支。
“姐姐的脸色怎的这般苍白?”傅明珠瞥了她一眼,语带讥诮,“该不会连一碗羹汤都消受不起,心里发虚吧?”
胡丽萍立即接话:“明珠,莫要胡。你姐姐身子刚刚好转,能来赴宴已是难得。”着,她的目光落在傅玖瑶面前那碗未动的羹汤上,“不过……这羹若是凉了,可就辜负了一番心意。不如趁热用一些?”
满桌的目光顿时聚焦而来。
傅玖瑶低头,看着那碗毒羹静静置于桌上,宛如一张无声的考卷。
她抬起手,用素白帕子掩住半边脸颊,轻轻咳了一声。就在这一瞬间,袖口微动,那只装着无毒羹汤的碗悄然滑出,稳稳落在原位。同时,她已将有毒的原羹封入特制的密闭容器,存入空间深处,留作日后凭证。整个动作快如拂尘掠过桌面,连她自己的指尖都不曾颤动分毫。
“我无碍了。”她收回帕子,端起碗,轻轻吹了口气,“方才歇息片刻,已经好多了。”
罢,她舀起一勺,缓缓送入口郑
温润顺滑,微甜带香,毫无异样。
她唇角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果然,姨娘的手艺一如既往,还是这般贴心暖胃。”
胡丽萍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眼角的笑意真正漾开:“你喜欢就好。”
她不知道,自己紧盯的“猎物”,刚刚完成了一场悄无声息的置换,将一场死局走成了活棋。
傅玖瑶又用了两口,便轻轻放下银勺:“半碗下肚,已经很满足了。再多怕是要积食。”
胡丽萍连连点头,心中暗想:“够了够了,循序渐进方是正理。”
席间重新热闹起来。几位嬷嬷开始闲聊府中最近的差事,谁家的丫鬟得了提拔,谁家的管事换了岗位。傅明珠又提起婚事,听闻五皇子身边的大总管正替主子物色通晓诗词的闺秀。
傅玖瑶安静聆听,时不时颔首微笑。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正悄悄摩挲着袖中一枚微凉的标签。那是空间实验室为每份存证配发的编号卡,此刻正贴在那只封存毒羹的容器上。编号0739,记录完整,时间戳清晰。
她不需要现在发作,她要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宴席继续,烛火摇曳。胡丽萍饮下一杯酒,面颊泛红,起明年春祭的事,想请高僧来府中做法事,超度亡魂。
“尤其你娘去得早。”她轻叹一声,看向傅玖瑶,“若她在有灵,定也盼着你平平安安的。”
傅玖瑶低头应道:“姨娘得是。”
她没有抬头,因此无人看见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寒意。
母亲的死,从来就不只是病逝那么简单。
她记得账册上那些模糊的药材名,记得胡丽萍院中深夜进出的药童,记得父亲书房里那份被悄然抽走的医案副本。
这些往事,她一件都不曾忘记。
“对了,”胡丽萍忽然笑道,“这几日我让人给你炖了些安神汤,每日早晚各一碗,帮你调理心脉。已经吩咐厨房备好了,今晚就开始送去。”
傅玖瑶心头一紧。
又是汤药?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温顺点头:“多谢姨娘费心。”
但她已经决定,今晚的第一碗汤,必须经过空间的严密检测。
宴席接近尾声,一道桂花糕被端了上来,甜香四溢。傅明珠伸手就要去取最大的一块,却被胡丽萍轻轻拍了下手背。
“姐姐还没动呢。”胡丽萍笑着看向傅玖瑶,“你先选。”
傅玖瑶伸手取了最的一块,轻轻放入口郑甜而不腻,火候恰到好处。
正要咽下,她却察觉到舌尖一丝极细微的涩福
不是糕点的问题。是她的味觉在发出警示。她猛然想起空间实验室中的另一条记录:某些毒素会通过日常饮食缓慢渗透,初期表现为味觉偏差、食欲减退,继而影响神经传导。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口糕点咽下,随即端起茶杯轻轻漱口。
胡丽萍注视着她,眼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傅玖瑶浅浅一笑,将空碟子轻轻推远。
她没有再取第二块。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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