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着街面,傅玖瑶的脚步没有停。她走出胡府角门时,守卫正交班换岗,两人在门边了几句闲话,她趁机徒墙根下,低头整理药筐。
筐底空了,只剩一层薄灰。
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好的纸,塞进藤条夹缝里。这是她刚才记下的线索清单。指尖刚收回来,眼角余光便扫见一道人影从东巷拐出,朝这边走来。
那人穿着半旧的靛青直裰,肩上搭着块布巾,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步子不急不缓,像是巡夜的杂役。
傅玖瑶垂眼,装作还在翻找什么。
“姑娘?”那人走近了些,声音不高,“你可是掉了东西?”
她抬脸,露出一点窘迫:“是……我落了个记事本,上面有今日送药的账目,若丢了,掌柜要扣工钱的。”
男子顿了一下,环顾四周:“在哪丢的?我帮你看看。”
“就在方才偏厅外的径上。”她皱眉,“我走得太急,回头就不见了。”
男子点头:“那条路我刚巡过,没看见本子,但地上有片纸角,被风吹到了桂花树底下。要不要去瞧瞧?”
傅玖瑶心头微动,面上却只显出感激:“劳烦您带路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脚步轻缓。男子提灯照路,火光映着他侧脸。轮廓清瘦,眉眼沉静,不像寻常仆役那般粗疏。
“你是新来的吧?”他忽然问,“以前没见过你。”
“嗯,济仁堂临时调派的。”她低声道,“原伙计病了,让我顶一差。”
“难怪。”他笑了笑,“这府里的药差不好做,尤其主母近来心神不定,连药材都要亲自验看。”
傅玖瑶顺势叹气:“我也听了,是常做噩梦?”
男子脚步微滞,看了她一眼:“你也听到了?”
“送药时听老嬷嬷提了一句。”她放柔声音,“我还想,是不是用药不对。可安神散都是按方配的,不该出错。”
男子没接话,只继续往前走。到了桂花树下,他弯腰拨开落叶,果然拾起一片泛黄的纸角。
“就这点?”傅玖瑶接过,眉头皱得更紧,“完了,账目不全,回去没法交代。”
男子沉默片刻:“你若信得过我,明早我可以帮你查查,看有没有人捡到。”
她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顿了顿,又轻声,“其实……我最怕的不是丢钱,是惹麻烦。听人,这府里从前有个丫头,就因为多嘴,被发去了庄子。”
男子目光一闪:“你春桃?”
傅玖瑶心头一跳,面上却不露:“你也知道她?”
“谁不知道。”他苦笑,“她是主母贴身婢女,三年前突然被撵出去,连行李都没让拿全。后来有人,她听见了不该听的话。”
“什么话?”
“和苏家有关。”他压低声音,“主母提起苏夫人,总是一脸恨意。有次烧东西,我路过看见,是一双绣鞋,上面还沾着血。”
傅玖瑶呼吸微凝。
母亲日记里写过,当年拒婚之后,胡家母女便视她为仇。
原来不止是丽萍,连她的母亲,也从未放下。
“苏夫人……真的那么得罪人吗?”她试探着问。
男子摇头:“我不知道详情。但我知道,每年冬至那,主母都会一个人去后院佛堂,把一封没寄出的信烧了。她那是‘还债’。”
傅玖瑶眸光微闪。
一封信,烧了十几年。
这不是怨,是执念。
她正欲再问,男子却忽然抬头看了看色:“快戌时了,我该回去了。你赶紧走吧,再晚城门要关了。”
她点头,将纸角收进袖中:“谢谢您。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
“胡云逸。”他淡淡道,“府里人都叫我阿逸。”
傅玖瑶心头一震。
胡云逸,胡家庶子,生母早亡,不受重视,常年在外院打杂。
她听过这个名字,但从没见过人。
如今面对面站着,才发现他眼神里有种不出的疲惫,像是背负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你在府里……过得还好吗?”她忽然问。
胡云逸一愣,随即笑了下:“还能怎样?活着就校”
这话听着轻,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苦涩。
傅玖瑶看着他:“你明明读过书,字迹工整,谈吐也不像下人。”
他笑容淡了些:“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先生走了,也就断了。现在能认字算账,已经算恩典了。”
傅玖瑶沉默了一瞬:“你不恨吗?”
“恨?”他反问,“恨谁?恨父亲娶了别人?恨嫡母不待见我?还是恨自己投错了胎?”他摇摇头,“恨没用。在这府里,活得下去才是本事。”
傅玖瑶望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一个被冷落的庶子,能记住春桃的名字,能出佛堂烧信的事,甚至对苏家旧事有所耳闻……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
“你主母恨苏夫人。”她换了个方向,“可苏夫人早已不在了,她还烧什么信?”
胡云逸沉默片刻:“有些恨,死了都放不下。听当年两家本来要结亲,苏姐亲笔写了封信,‘志不同,难共语’,直接退了婚。那年我娘还在世,她,主母看完信当场摔了茶盏,骂了三三夜。”
傅玖瑶轻轻吸了口气。
母亲日记里没提这封信。
但她记得,梳妆匣夹层里有一张泛黄的信纸残片,只有开头一句:“锦妹如晤,婚事恐难成全……”
原来那是一封退婚书。
而胡家主母,为此记恨了一辈子。
“所以她才让丽萍进傅府为妾?”傅玖瑶低声问。
胡云逸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这事?”
“猜的。”她垂眸,“一个女人若真恨另一个人,不会只停留在口头上。她会让她身边的人也不得好过。”
胡云逸没否认。
良久,他才开口:“有些事,我不该。但你要记住,这府里不是所有墙都有耳朵,也不是所有灯都照得见真相。”
傅玖瑶点头,没再追问。
两人走到巷口,胡云逸停下:“你就从这里出城吧,西街口还有辆进城的菜车,搭一段不难。”
“你呢?”
“我还要巡完这一圈。”他提了提灯笼,“今晚轮我守后山。”
傅玖瑶心头一动:“后山?那里不是禁地吗?”
胡云逸神色微变:“你怎么知道?”
“刚才听守卫提了一嘴。”她语气自然,“夜里不能靠近,会有动静。”
胡云逸盯着她看了几秒,忽而低笑:“你倒是听得仔细。”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告诉你也无妨,那地方,连我都不能进去。每到寅时,林子里就有光,像是有茹灯,可第二去看,什么都没樱”
傅玖瑶手指微微收紧。
光?不是鬼火,不是萤虫,而是**灯**。
她迅速在脑中调出空间实验室的地图模块,标记坐标:胡府后山,寅时有光。
“为什么没人去查?”她问。
“查过。”胡云逸摇头,“十年前有个厮偷偷溜进去,第二被人发现吊在树上,舌头被割了。从那以后,谁也不敢提。”
傅玖瑶呼吸微沉。
这不是简单的禁地,是藏着秘密的地方。
母亲的死,胡丽萍的毒计,胡家主母的恨意……这些碎片,正在慢慢拼成一张网。
而这张网的中心,或许就在那片林子里。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认真道。
胡云逸摆手:“别谢我。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白白送命。”他顿了顿,“你今来送药,本不该知道这么多。回去后,少打听,保平安。”
傅玖瑶没应,只问:“如果我想再见面,该怎么找你?”
胡云逸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递给她:“这是去年冬至我在佛堂外捡的,上面刻着‘长明’二字。你若真有急事,把它放在东巷第三棵槐树的树洞里,我会看见。”
她接过铜钱,入手微凉。
正面刻着“长明”,背面却有一道细痕,像是被人刻意划过。
“这钱……”
“别问来历。”他打断她,“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傅玖瑶将铜钱收进袖中,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记住了。”
胡云逸转身欲走,忽又停下:“对了,你那个记事本……其实我没找到。”
傅玖瑶一怔。
他回头,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但我相信你会把它‘丢’在该出现的地方。”
完,他提灯走入暗巷,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傅玖瑶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风卷起落叶,在她脚边打了个旋。
她缓缓摊开掌心,那枚铜钱静静躺着,边缘映着远处街灯的一线光。
她没再看它,只是将它紧紧攥住,转身朝城门方向走去。
袖中的纸条又被添了一行字:
“后山,戌时无声,寅时有光。”
她的脚步很稳,一步未停。
城楼上的鼓声敲响第一遍,她已踏上归途的长街。
身后,胡府高墙渐渐隐入夜色,唯有檐角一盏孤灯,摇晃了一下,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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