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厅外灌进来,吹得烛火晃了三下。傅玖瑶的手还扶着那支倾倒的烛台,指尖沾零蜡油,没擦。她没动,也没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傅志明低着头,盯着桌上那块拼不上的玉佩,许久才开口:“查。”
声音很轻,却像铁钉砸进木板里,稳、准、狠。
“把胡丽萍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带上来问。我要知道,这些年她到底干了什么。”
家将应声退下。傅玖瑶收回手,蜡油在指腹凝成一块,她轻轻蹭在袖口边沿,没再看一眼。
半炷香后,一个瘦削的身影被带到前厅中央。男人四十上下,脸色灰白,跪地时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李全。”傅志明念出他的名字,“西院采买管事,跟了胡氏十年。”
那韧头,喉结动了一下,没应声。
傅玖瑶站在侧位,目光落在他抖动的手指上。这人不是死士,撑不了太久。
“你儿子昨儿回京了。”她忽然。
李全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又迅速压下去。
“安置在东巷客舍,饭食有人照应。”傅玖瑶语气平淡,像在今气不错,“他不知道你出了事。”
李全嘴唇微张,想什么,终究没出声。
傅志明看了她一眼,没打断。他知道她在做什么。不逼供,不恐吓,只把底牌摊开,让人自己掂量。
“今日提你来,是为苏夫人之死。”傅志明沉声道,“你你是奉命办事,可奉的是谁的命?办的又是什么事?”
“的……的只是跑腿的,药材进出都按例登记……”
“登记?”傅玖瑶轻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那你看看这个。”
她将残页递到案前。傅志明接过一看,眉心一跳。
“丙七入库,兑银三百两”,右下角一个“丽”字押角,笔锋勾得极细,却是胡丽萍惯用的手法。
“每月初七,一笔三百两。”傅玖瑶缓缓道,“对应一次‘特供参须’交付。而我母亲,每逢初七服药后必咳血不止。你你不知情?”
李全额头渗出汗珠:“夫人交代是补元参……我哪敢多问……”
“那你敢不敢,那参是从哪儿来的?”
“这……这是胡家那边送来的……是自家山头采的野参……”
“胡家后山禁地。”傅玖瑶接话,“长毒参的地方。”
李全脸色骤变:“你怎么会知道……”
话出口才意识到失言,他慌忙闭嘴,但已经晚了。
傅志明眼神一厉:“继续。”
“我……我只是经手搬运……每次都是夜里,由胡家老仆送来,装在油纸包里……姨娘亲自验货,称重,然后让我走账……”
“走假账。”傅玖瑶纠正,“来源不明,签收无人,只有她的押角。你每送一次药,她就给你五十两银子封口。”
李全浑身一颤。
“你当我不知道?”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账本对不上,出入库差额太大。你以为改几个字就能瞒过海?可你忘了,我娘留下的旧档还在。”
她转向傅志明:“父亲,去年起,西院每月都有额外支出,名义是‘节礼采办’,实则全是打点李全和厨娘的钱。这些银子,都没入府库总账。”
傅志明盯着供词笔录,手指慢慢收紧。
“所以你们合起伙来,拿毒参冒充补药,一次次送进我娘的屋子?”
“不……不是我要害人!”李全突然抬头,“是姨娘,只要照做,就不动我儿子的前程!他他在兵部谋差,全靠西院照拂……我……我也是为了孩子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娘也是别饶母亲?”傅玖瑶看着他,“她躺在床上,一日比一日虚弱,喝下去的不是救命药,是催命符。而你,亲手把毒参交给了煎药的婆子。”
“我没有亲眼看见她下毒!”李全挣扎着辩解,“我只是送药材!剩下的事,都是姨娘自己安排的!”
“那最后一碗药呢?”傅玖瑶问,“就是我娘呕血那的。”
李全愣住。
“是你送去的吧?”她一步步逼近,“那早上,你从西院取了参,交给厨房的老张婆子,是‘姨娘叮嘱,不得延误’。你还叮嘱她,必须用砂锅慢炖,火候不能差。”
“你怎么……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因为老张婆子昨被人堵在巷子里,吓得把什么都了。”傅玖瑶站定,“她那碗药熬好后,你亲自尝了一口,确认无味,才端走。”
李全瘫坐在地,脸色惨白。
“我不是想杀人……我只是……只是觉得,夫人病这么久,早晚……”
“所以你就帮着加速?”傅玖瑶冷笑,“你觉得她反正要死,不如早点结束?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明明还能活?太医都只是虚症,调养即可!可自从用了你们的‘补元参’,她三个月内吐了七次血!”
李全不出话,只能低头颤抖。
傅志明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她临终那,胡丽萍做了什么?”
李全顿了顿,咬牙道:“她……她去了药房库,翻了残渣罐子……看到汤药颜色发暗,还笑了……”
“笑了?”
“嗯……低声笑着,‘总算熬到头了’……然后让人把罐子清空,重新换药引,伪装成正常用药的样子……”
傅志明猛然拍案。
杯盏震落,碎了一地。
他盯着供词,手背青筋暴起:“她连最后一程,都不肯让我好好送?”
厅内一片死寂。
傅玖瑶默默走到案边,将母亲那半块玉佩轻轻放在笔架旁。
傅志明看着那磨损的边缘,久久未语。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家将:“把供词录好,加盖府印,存入密档。”
“是。”
“李全暂押地牢,待审结后再议处置。”
“父亲。”傅玖瑶忽然开口,“他儿子不知情,也未参与。请勿牵连。”
傅志明看了她一眼,点头:“准。”
李全抬起头,眼中泛起水光,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句:“谢谢大姐……”
没人回应。
他被家将架起,拖出厅门时脚步踉跄,背影佝偻如朽木。
烛火再次晃了一下。
傅志明起身,踱步至窗前。外面火势已灭,只剩余烟袅袅升起,在夜空中画出一道歪斜的线。
“你她是为了扶正?”他背对着女儿,“为了让自己生的女儿坐上嫡女的位置?”
“不止。”傅玖瑶站在原地,“她恨我娘。恨她体面,恨她受敬重,恨她哪怕病着也能让全府围着转。而她再怎么操劳,也不过是个‘姨娘’。”
傅志明沉默良久。
“可她忘了。”他低声,“若没有苏锦,就没有这个家。”
他又回身,看向桌上的玉佩:“明日,我要亲自问她,为何如此。”
傅玖瑶没应声,只是伸手抚了抚袖口那块凝固的蜡油。
它已经凉了。
但她心里那团火,还在烧。
前厅灯火通明,供词墨迹未干。
一名家将匆匆步入,单膝跪地:“启禀老爷,柴房那边传来消息。”
傅玖瑶抬眼看去。
家将低头道:“胡姨娘听李全招了,摔了茶碗,要见您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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