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刚泛起鱼肚白,那点微弱的晨光像掺了水的墨,勉强在浓黑的幕上晕开一片灰蓝。晨雾如冰冷的轻纱,死死缠绕着宰相府的飞檐翘角,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厮杀与烟火的淡淡焦糊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让人呼吸都觉得滞重。
前厅内,烛火摇曳,豆大的火苗在烛台上不安地跳动,将满室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映照着主位上傅志明铁青的脸。案几上,一方莹白的端砚,一支磨得发亮的狼毫,一张铺开的素色宣纸,墨汁已研好,浓黑如夜,只待落下那决定命阅一字。胡丽萍瘫坐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发髻散乱,一支断裂的银钗斜插在鬓边,脸上泪痕交错,昔日保养得夷脸上此刻布满了绝望与恐惧,早已没了半分往日的端庄。
“老爷,我知道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她匍匐在地,声音嘶哑破碎,像破旧的风箱,“我侍奉您二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明珠她还,她不能没有母亲啊!求您了,老爷!”
傅志明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是不痛心,只是那些铁证如山,胡丽萍私通外耽谋害主母的罪名,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早已将他心中最后一点夫妻情分剜得鲜血淋漓。可多年的情分,以及傅家世代积累的颜面,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手中的狼毫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就在这时,前厅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清晨的寒气裹挟着细微的霜花涌了进来。傅玖瑶走了进来,一身素色的布裙,未施粉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她刚从前院处置完俘虏回来,袖口不经意间露出的指尖,还沾着一点昨夜烧尽的叶子灰烬,那细微的黑色,像是无法抹去的罪证。她没有看地上的胡丽萍,只是径直走到案前,将三份用锦盒精心盛放的证物依次呈上。
傅玖瑶走进来时,没人抬头。她也没话,只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放在案上。纸一打开,一股苦中带腥的气味漫开是毒参样本,与药膳房失窃药材一致。
第二件,账本残页。上面一笔笔记录着胡家私账与府中采买对冲的痕迹,字迹虽淡,却清晰可辨。
第三件,一封未寄出的信。纸角焦黑,边沿卷曲,显然是从火中抢出的。信上写着“丽萍勾结外人,意图毁我清白”几个字,笔迹颤抖却坚定。
每一件证物落下,前厅内的空气就仿佛凝固一分。胡丽萍的哭声渐渐了下去,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呜咽,脸上血色尽失,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傅志明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和冰冷的物证,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他猛地拿起狼毫,蘸饱了浓黑的墨汁,笔尖悬在“休书”二字的上方,手腕因为愤怒和决绝而微微颤抖。
“父亲,不要!”
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前厅的死寂,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撕裂了凝重的氛围。傅明珠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裙摆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和泥土,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傅志明面前,死死抱住他的腿,泪如雨下:“父亲,求您放过母亲吧!她知道错了,求您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姐姐,你快帮母亲求求情啊!你是宰相府的大姐,父亲最听你的话了!”
傅玖瑶的目光落在傅明珠身上,见她眼中既有恐惧,也有不甘,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和嫉妒,像毒蛇一般藏在泪水之后。她上前一步,裙裾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轻声道:“父亲,母亲生前最厌家中流血,也最看重傅家的和睦与声誉。胡姨娘犯下如此滔大错,本应按家法驱逐出府,永不录用。但念及她侍奉父亲多年,且明珠尚且年幼,不如留她性命,将她安置在冷院,闭门思过,终身不得踏出院门半步。这样,既全了父亲的夫妻情分,也给了明珠一个念想。”
她的话既给了傅志明一个体面的台阶,也彰显了自己作为大姐的仁厚与分寸。傅志明手中的狼毫顿了顿,他看着傅玖瑶沉静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傅明珠,思索片刻,终于沉重地点零头:“好,就依玖瑶所言。来人,将胡氏送往冷院,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两名身强力壮的侍卫上前,就要拉起地上的胡丽萍。胡丽萍却猛地挣脱了侍卫的手,她抬起头,凌乱的发丝下,一双眼睛因为极度的怨毒而变得通红,死死盯着傅玖瑶,嘶声喊道:“傅玖瑶!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你母亲苏锦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冰清玉洁!你们傅家,都欠我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前厅内炸响,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傅玖瑶的心头也是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窜起,她知道胡丽萍的话里一定藏着什么惊的秘密,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她神色不动,只是淡淡地回应,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我知道我是苏锦的女儿,这就够了。至于其他,我没兴趣知道。”
胡丽萍还想再什么,却被侍卫死死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挣扎声,被强行拖拽着向外走去。傅玖瑶亲自跟在后面,送她前往冷院。她看着胡丽萍踉跄的背影,心中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却又是不得不走的一步。
冷院地处宰相府最偏僻的西北角,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的角落。院门前的石阶早已斑驳不堪,长满了青苔,两旁的朱红漆柱也已褪色开裂,露出里面灰暗的木头。院门紧闭,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挂在门环上,院内杂草丛生,几棵老槐树枝桠扭曲,像干枯的鬼爪,透着一股阴森荒凉的气息。
侍卫将胡丽萍粗暴地推了进去,转身就要关门。傅玖瑶却开口道:“慢着。”
她看向守院的两个老婆子,她们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脸上满是麻木。傅玖瑶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胡氏在院内的饮食照旧,每日三餐不可苛待,但也绝不许她踏出这院门一步,更不许任何人私自探望,包括二姐。若有违反,以傅家家法处置,绝不姑息。”
“是,大姐。”两个老婆子连忙弯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院门“吱呀”一声沉重地关上,那声音像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傅玖瑶站在门外,久久没有离去。晨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洒下几缕微弱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心中的一丝阴霾和寒意。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随风飘落的枯叶,叶片早已枯黄,一捏就碎,像极了此刻傅家的命运。
“姐姐。”
身后传来傅明珠冰冷刺骨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傅玖瑶缓缓转过身,看到傅明珠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脸上的泪水已经擦干,只剩下一种近乎扭曲的冰冷恨意,像寒冬的冰雪,覆盖了她所有的表情。
“你满意了?”傅明珠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傅玖瑶的心上,声音像淬了冰的匕首,“你把母亲关进那种暗无日的地方,你就那么狠心?你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外人!”她想的话终究没有完全出口,但那未尽的含义,却像针一样扎进傅玖瑶的心里。
傅玖瑶看着她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心中轻轻一叹。她知道,从今起,她和傅明珠之间,那仅存的一点姐妹情分,也彻底断了。
“你若真的为母亲好,就该劝她在里面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傅玖瑶的声音依旧平静,不起波澜,“而不是在这里这些无意义的气话。父亲年纪大了,经不起再折腾了。”
完,她不再看傅明珠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转身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阳光越来越亮,驱散了晨雾,却照不进她心中那些隐秘的、关于身世的角落。她知道,处置了胡丽萍,只是解决了内宅的一个隐患,而更大的风暴,还在京城的上空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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