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掀动窗纸,烛火晃了晃,映得床前一片摇曳的暗影。
傅明珠仍坐在原处,手心已被指甲掐得发麻。她没换衣裳,也没躺下,只是盯着门缝外那道逐渐黯淡的光,那是最后一点与外界相连的痕迹,如今也被锁死了。老嬷嬷收走烛台时一句话没,只把药碗搁在桌角,汤汁冷了一半,浮着层油皮。
她忽然笑了下,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姐姐真是好手段,连一碗药都安排得这么体面。”
话落,她起身走到墙边,手指顺着砖缝摸到一处松动的石块,抠出来,里面藏着个布包。打开是支褪色的胭脂,还有一张叠得极的纸条。她没看,直接塞进袖口,转身从枕下取出一张信纸,就着月光写了起来。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字迹歪斜却用力极深:
“娘亲,我被困偏院,饮食粗劣,无人问津。姐姐步步紧逼,父亲已不认我。求您设法救我,否则我必死于此。”
写完吹干墨迹,折成三角,塞进香囊里。那香囊是时候胡丽萍亲手缝的,绣着并蒂莲,如今线头都泛黄了。她攥着它走到门边,耳朵贴上去听了许久,直到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王嬷嬷。”她压低嗓音,“明日送药来,帮我把这个带出去……日后我若脱困,定给你百两黄金。”
门外静了片刻,才响起一声含糊的应答:“二姐莫要笑,老奴只是奉命行事。”
脚步声远去后,傅明珠靠着门滑坐下来,把香囊紧紧按在胸口。她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傅玖瑶站在回廊里的样子,裙裾不动,眼神也不动,仿佛她受的不是羞辱,而是理所应当的加冕。
冷院西厢,漏雨的屋檐下一盆枯梅摆在窗台。胡丽萍跪在蒲团上,面前燃着半截断香。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发髻用一根木簪挽着,脸上没了脂粉,倒显出几分年轻时的模样。香灰落进铜炉,她抖着手将一封信展开,看清字迹那一刻,指尖猛地一颤。
“明珠吾儿,忍耐为上。”她低声念着,一边提笔蘸墨,“她纵得意一时,道轮回自有报应。待时机成熟,母女再图相见。”
写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切记不可冲动,你如今一举一动皆有人盯着,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信纸折好,她从箱底翻出一块旧帕子包严实,塞进送饭篮的夹层里。做完这些,她抬头望向窗外,月光照在井沿上,像一层薄霜。
她喃喃道:“孩子,撑住……娘也在等风起。”
绣楼三楼,灯还亮着。
傅玖瑶靠在椅子里,手里捧着本医典,其实没看进去几个字。她刚从实验室出来,留影珠的画面还在脑海里回放。老嬷嬷接过香囊时袖口微鼓,转身时脚步比平时慢了半拍,显然是藏了东西。
她放下书,走到案前,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肝郁气滞者,多梦易惊;情志不舒者,食欲减退。偏院近日膳食记录可查否?”
写完交给候在一旁的丫鬟:“送去厨房管事那儿,就我想调理食谱,顺便看看各院份例有没有异常。”
丫鬟领命而去,她重新坐下,目光落在桌上一只青瓷瓶上。瓶口封着蜡,里面装的是特制药粉,能让人短暂失声。这是她最近调配的新方子,还没试过效果。
她摩挲着瓶身,忽然轻笑了一声。
次日午时,老嬷嬷照例送药。
她端着托盘穿过长廊,阳光晒得肩头发烫。到了偏院门口,守门婆子例行检查,掀开药罐盖闻了闻,又翻了翻食盒,最后目光落在她袖口的一道褶皱上。
“你袖子里是什么?”
老嬷嬷脸色一变,忙道:“没什么,就是块帕子。”
婆子伸手去掏,她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帕子被扯出来,那个香囊滚落在地,红绳断了一截。
“这是什么?”婆子捡起来抖开,看见里面空空如也。
“信呢?”她厉声问。
老嬷嬷嘴唇哆嗦:“我……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另一名婆子从食盒夹层里摸出那封信,递给当值管事。
管事冷笑:“好啊,冷院的权子越来越大了,连禁足令都敢违抗。”
她们押着人往主院走,留下一人守住偏院。
傅明珠在屋里听见动静,冲到门边大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傅家女儿!”
没人回应。只有铁链缠绕门栓的声音,比昨晚更沉、更冷。
她跌坐在地,盯着门缝外那一片,眼神一点点暗下去。
一个时辰后,傅玖瑶收到了消息。
她正在试新配的安神汤,尝了一口,觉得苦味重了些,便让丫鬟加点甘草。这时青竹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她听完,点零头:“知道了。信照原样封回去,别动。”
青竹迟疑:“姐不怕她看出破绽?”
“她不会。”傅玖瑶吹了吹汤面,“人在绝境里,哪怕给根稻草也会死死抓着。她现在最怕的不是被骗,是彻底没人管她。”
她把汤喝完,擦了擦嘴角:“让她看,让她等,让她自己把自己逼疯。”
完翻开医案,在一页空白处写下:“怨气积胸者,肝郁化火,宜疏不宜堵,然笼中鼠,何须开方?”
当晚,冷院送来回信。
老嬷嬷趁着夜色悄悄塞进门缝。傅明珠扑过去捡起来,手抖得几乎拆不开。等看清内容,她怔住了。
母亲让她忍耐。
让她等。
让她相信道。
她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把信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向墙壁。可下一秒,她又爬过去捡回来,摊平,压在枕头底下。
她抱着膝盖缩在床角,嘴里反复念叨:“会好的……会有转机的……爹总有一会明白……”
月光移到窗棂上,照见她眼中闪过的光。不是泪,是狠。
第三日清晨,傅玖瑶接到厨房回报:偏院近三日进食量减少四成,昨夜饭菜几乎未动。
她听完,只了一句:“继续盯着。”
然后起身换了件素色褙子,对青竹道:“我去园子里走走。”
她没去花园,也没去正厅,而是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北,穿过两道垂花门,停在一座荒废院前。
院门上了锁,门环锈迹斑斑,檐下挂着几串干枯的藤蔓。透过缝隙能看见院内杂草丛生,一口井被石板盖着,旁边堆着些破瓦罐。
这里就是冷院。
她站了一会儿,抬手推开虚掩的侧门。
院子里静得出奇,连鸟都不落。
她一步步走向正屋,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屋里没人,桌上摆着半碗冷粥,墙角的柜子开着一条缝,露出一角褪色的衣料。
她正要走近查看,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回头一看,是个瘦弱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竹篮,满脸惊愕。
“你……你是谁?”老妇人结巴着问。
傅玖瑶看着她,缓缓福了福身:“我是来探望一位故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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