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快走两步跟上,手里攥着那张刚从厨房拿来的药材清单,指尖微微发紧。她想开口,又不敢打断。
傅玖瑶脚步不疾不徐,穿过抄手游廊时,袖口拂过石栏一角,带起一阵轻尘。她没看,只轻轻抬手整了整衣袖,像是要把什么压下去。方才那一场对峙耗得不多是力气,而是心神。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画屏就在身后低声了句:“二皇子到了前厅,是顺路来访。”
她顿了一下,眼底的倦意淡去,像风吹散一层薄雾。
“知道了。”她声音不高,“先去偏殿。”
话音未落,厨房管事已慌慌张张迎上来,额角沁着汗:“大姐,药房那边……出事了!刘婆子偷拿了三钱川贝,被丫头撞见,正吵嚷着不肯认呢!”
傅玖瑶站定,目光落在对方脸上:“人呢?”
”“押在库房门口,就等您示下。”
“走吧。”她转身改道,步子依旧稳当。
偏殿外的空地上,刘婆子跪在地上,双手抖得厉害,嘴里一个劲儿地喊冤。几个粗使婆子围着,有的低头,有的偷瞄,没人敢话。
傅玖瑶走近时,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你你没拿?”她问。
刘婆子磕了个头:“老奴哪敢啊!那是给老太太备着的药,我自个儿咳嗽都不敢碰一口!”
“那这包药是谁塞你袖子里的?”傅玖瑶从袖中取出一方油纸包,打开一角,露出里面淡黄的药材,“是你平日用的粗布包,针脚也对得上。而且—”她抬眼,“你袖口内侧沾了川贝粉,刚才挣扎时蹭下来的。”
刘婆子一愣,下意识去看自己袖子,脸色顿时变了。
“还有,你今早领了半两银子去集市买葱姜,回来却绕道去了后角门,和谁碰了面?”傅玖瑶语气仍平,“别告诉我,你是去买香油。”
围观的人群中有裙吸一口气。
刘婆子瘫软下去,终于哭出声:“大姐明鉴!是有人塞钱给我,让我把药藏起来,只是‘闹点乱子’,不会牵连我……我一时糊涂……”
“谁给的钱?”
“……我不知道名字,是个穿灰袍的老妈子,给了二两银子,让我务必今动手。”
傅玖瑶没再问。她心里清楚,这种事查到这儿就够了。再往下挖,反而显得她急于立威。
她看向旁边候着的管家媳妇:“扣两个月月银,调去浆洗房思过三个月。药房今后出入记档,每日清点,缺一味报上来。”
众人应声,刘婆子被架走时还在抽泣。
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工夫。傅玖瑶拍了拍手,转身欲走,眼角余光却扫见回廊尽头一道身影。
萧逸站在那里,一身素青常服,手里握着一把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她脚步微顿,随即走上前去,行礼如常:“殿下怎么来了?”
“路过府前,听你这儿正忙着,便进来瞧瞧。”他收起扇子,轻轻敲了下手心,“没想到正好撞见一场‘断案’。”
“不过是家常琐事,让殿下见笑了。”
“琐事?”他笑了笑,“能在片刻之间理清线索、震慑人心,还能留几分余地,不赶尽杀绝,这可不是谁都办得到的。”
傅玖瑶垂眸:“我只是觉得,用人不当,比犯错更可怕。若因一人之过,寒了众人之心,才是真失了规矩。”
萧逸看着她,眼神忽然沉了几分。
“听闻前几日府中出了些风波,你妹妹被禁足,不少人私下议论,你手段太狠。”
她不慌不忙端起旁边丫鬟捧来的茶,递过去:“请殿下用茶。”
萧逸接过,没喝。
“你觉得呢?”他问,“她们你步步紧逼,不留退路。”
“家宅如国,亦需纲纪。”她语气温婉,“我非欲立威,只求上下各安其位,各尽其责。至于是非对错,自有父亲定夺。”
萧逸轻轻吹了吹茶面:“若父不能察,当如何?”
傅玖瑶抬眸看他,目光清亮:“那便只能以行证言,以事明心。是非曲直,终有水落石出之时。”
两人对视片刻,萧逸忽然低笑一声:“难怪府中上下皆服你。”
她没接这话,只轻轻道:“殿下谬赞了。不过是一些女子琐务罢了,谈不上什么巧思。”
“真的只是琐务?”他摇摇头,“你上次识破外男私会,这次又揪出药材贪墨,前后不过五日。事情偏偏都在你眼皮底下现形,且你每次都能一击即知—这难道不是‘巧思’?”
风从廊下吹过,卷起一片落叶贴着地滑过两人之间。
傅玖瑶笑意未减:“母亲曾教我‘治家如医病,须望闻问切,方能对症下药’。我不过是照着做了。”
萧逸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道:“苏夫人遗训,果然不凡。”
“她总,病在表皮,用药即可;病入骨髓,就得刮骨疗毒。”傅玖瑶声音轻了些,“有些事,拖不得。”
萧逸没再追问。他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你倒是坦然。”
“坦然谈不上。”她微微欠身,“只是明白一点:躲不开的,终究要面对。”
他点点头,起身整理衣袖:“今日来得匆忙,没带拜礼,改日补上。”
“殿下不必客气。”
她亲自送他至仪门前。车轿早已候着,随从垂手而立,无人敢抬头。
萧逸临上车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傅姐近来多加心。”
她怔了下:“为何?”
“无事。”他嘴角微扬,“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总会被人盯上。”
帘子落下,车轮缓缓启动。
傅玖瑶站在原地,目送车驾远去,直到影子缩成一个点,消失在街角。
青竹上前轻声问:“姐,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她转身往回走,“他不信我只是靠‘医理’就能把事办得这么顺。”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东角门巡查加一班,尤其是夜间送药路线。”她语气平静,“另外,把上个月的药材进出账重新抄一份,放在我案头。”
青竹点头应下。
两人沿着长廊往内院走,途经一处亭,几个丫鬟正在收拾残茶。其中一个抬头看见傅玖瑶,慌忙低头避开视线。
傅玖瑶没在意。她知道,有些人已经开始怕她了。
不是因为她狠,而是因为她准。
就像一把刀,不出鞘则已,一出必郑
回到绣楼时,色已近黄昏。窗边的医书还摊开着,一页讲的是“肝郁化火”的调理法。她坐下来,翻了一页,又合上。
青竹端来一碗温水:“姐喝点水吧,嗓子都哑了。”
她接过碗,抿了一口,忽然问:“刚才那个送药的婆子,袖口有褶皱的事,查了吗?”
“查了。”画屏压低声音,“她今确实去过冷院,回来时袖子鼓了一下,像是塞了东西。但厨房清点药材时,并未发现短缺。”
“不是缺药。”傅玖瑶把碗放下,“是传信。”
青竹心头一跳:“那……要不要拦?”
“不用。”她淡淡道,“让她传。我看她能写出什么来。”
她完,站起身走到窗前。远处偏院的屋檐上,一只麻雀跳了两下,扑棱着飞走了。
她盯着那片空荡荡的瓦顶,良久不动。
青竹想劝她歇会儿,刚张嘴,却被她抬手止住。
“你听。”她。
院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然后,是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西厢方向传来,停在了偏院门口。
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条缝,一个老嬷嬷探出身,左右看了看,迅速把什么东西塞进怀里,又缩了回去。
傅玖瑶闭了闭眼。
“今晚子时,东角门换双岗。”她转身回桌前坐下,“另外,把留影珠调到西廊第三盏灯的位置,连续照三个时辰。”
青竹应声要去,又被叫住。
“还营—”她翻开医书,笔尖蘸墨,“记一笔:川贝性平,微苦,归肺经。若与甘草同煎,可缓咳逆。但若被人私自取用,配以杏仁、前胡,便是迷魂散的底方。”
她写完,吹干墨迹,将纸页夹进书里。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斜斜照在她的手指上,指甲边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刚才整袖时被石栏刮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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