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更声刚过,屋檐下的灯笼还在晃。
傅玖瑶站在窗前,指尖搭在窗框上,目光落在冷苑那点微弱的灯火。她看了很久,直到风把灯影吹得歪了一下,才收回手。
她转身坐回书案前,青竹正低头整理记录册。
“主院门口的药摊清点过了,今日取药的十七人,登记齐全。”青竹轻声。
“嗯。”傅玖瑶翻开新本子,“明日加两味治湿疹的药,热了,容易起疹子。”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丫鬟在门外禀报:“姐,门房来报,二皇子驾临,已进府门。”
青竹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傅玖瑶没动,只抬眼看了看铜漏。申时未到,日头还高,这人来得突然。
她起身整了整袖口,“备茶,上去年存的云雾,再添一碟松子糖。别慌,按常礼迎客。”
青竹应声去准备。傅玖瑶缓步往外走,穿过回廊时听见前院已有动静。婆子们低声催促洒扫,厮跑着搬椅子,连花架都被挪了位置。
她在仪门前站定,不多时,萧逸从影壁后转出。
他穿一身鸦青常服,腰间佩玉未摘,走路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身后跟着两名内侍,离他三步远,不敢靠前。
傅玖瑶上前半步,行礼:“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
萧逸抬手虚扶,“不必多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听闻你这几日施药助人,我便想来看看,是真是假。”
“药是真药,人也是真人。”傅玖瑶直起身,“谁病了,能治就治,谈不上真假。”
萧逸笑了笑,眼角微敛,“倒是得简单。可这世道,越简单的事,背后往往越不简单。”
两人并肩往厅里走。阳光斜照在石阶上,映出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并未重叠。
落座后,茶很快端上来。萧逸没动杯子,只看着她,“你给李婆儿子送药,又设药摊供人取用,不怕别人你收买人心?”
“收买?”傅玖瑶摇头,“人生病,药能治,这是最平常的事。要是连这点事都要算计,那活着也太累了。”
萧逸盯着她,“可你手段干净利落,前几日处置家事,毫不拖泥带水。这样的人,做事怎会没有目的?”
“家事败露,证据确凿,父亲问罪,我不过旁观。”傅玖瑶语气平稳,“该罚的罚,该关的关,我没有插手。”
“可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揭的局。”
“揭局的是真相,不是我。”她抬眼看他,“殿下觉得,一个女子,能在暗处布下罗地网,等妹妹自己跳进去?若真有这般本事,岂不是比朝中谋士还厉害?”
萧逸沉默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你你只想家中安宁?”
“是。”
“若有一日,家中也不安宁了呢?”
“那就等风过去。”她淡淡道,“草木随风摇,根却扎在土里。风停了,自然就静了。”
萧逸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问:“你怕不怕我?”
傅玖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她垂下眼,“怕与不怕,要看殿下做什么。您是皇子,尊贵之人,我敬重还来不及,谈不上怕。”
“可我若非要你怕呢?”
她抬眸,直视他,“那明我做错了事,该罚就罚,该问就问。但若我没做错,就不该怕。”
萧逸笑了。这次笑得深了些,眼角褶皱都舒展开来。
“有意思。”他,“人人都在我面前低头,你倒敢抬头话。”
“我的都是实话。”傅玖瑶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实话不用低头。”
厅外蝉鸣阵阵,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
萧逸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我听你懂医术,甚至能配出奇效的药。这些本事,是从哪儿来的?”
“祖母留下的医书,翻烂了。”她答得干脆,“加上自己试了几方子,有人愿意让我治,我就治。治好了,记下来;治不好,也记下来。时间久了,就知道什么病该用什么药。”
“仅此而已?”
“还能有什么?”她反问,“殿下以为我会炼丹修道,还是通晓秘术?”
萧逸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然后他忽然:“你比我想象中有趣。”
傅玖瑶没接这话。
她只道:“殿下若无其他事,我去看看厨房备的点心好了没樱您远道而来,总不能光喝茶。”
她完起身,动作不急不缓。
萧逸没拦她,只在她走到门口时开口:“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
傅玖瑶停下脚步,侧身看向他。
“想知道。”她,“但有些事,问得太急,反而得不到答案。等殿下想的时候,自然会。”
萧逸看着她,良久,点头:“好。那我改日再来。”
她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回到书房,青竹已经在等。
“怎么样?”青竹压低声音。
“茶喝完了,话也了。”傅玖瑶坐下来,提笔在本子上写,“龙子窥凤,不贪饵,不惊波。”
写完合上本子,她望向冷苑方向。
那边的灯还亮着。
她刚要开口,外头又有人来报。
“姐,二皇子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什么?”
“他——‘下次来,想看看你的药房’。”
傅玖瑶握笔的手顿了一下。
片刻后,她抽出一张新纸,写下几个字:**防人探根**。
然后她把纸揉成团,扔进烛火里。
火苗跳了一下,将字迹吞没。
她站起来,走到柜子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整齐摆着几排瓶,标签写着“安神”“止痛”“退热”。她取出一瓶,打开看了一下,又放回去。
锁好抽屉,她转身对青竹:“明开始,药房进出记档,所有人不得擅自取药。另外,内室入口再加一道暗锁。”
“是。”
她走回书案前,重新坐下。
窗外色渐暗,西边最后一缕光落在她的侧脸上。
她抬起手,轻轻摩挲着桌面的一道旧划痕。
那是时候练字时不心刻下的。
现在它还在。
就像她一样,一直在这里,没动过。
但她知道,有些事已经变了。
从前她只想自保,现在她必须守住更多。
她翻开笔记,在最后一页添了一行:
**风来了,我不躲。但我要知道,风从哪来。**
写完,她合上本子,放在灯下。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轻微响动。
像是有人推开了冷苑的窗。
她抬头看了一眼,没起身,也没话。
只是手指慢慢收紧,压住了本子的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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